第30章 绝不会让你受苦
泰尔斯从黑棺上蹦下来,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飞灰化尽,血rou无存。 满地的残肢逐渐萎缩,化灰,融入月光下的雪地里。 结束了? 吉萨——血之魔能师,那个疯子…… 消失了? 多头蛇的触手松开、萎缩,科特琳娜和瑟琳娜双双落到地面,剧烈咳嗽着。 一边的丛林里,埃达扶着面如土色的罗尔夫走出来。 “那些树枝,起码上百条,”埃达心有余悸地道:“怎么突然都枯萎掉……” 但埃达随即一愣,夸张地指着女战士大叫道:“啊!怪婆娘,你来了!” 女战士把盾牌插回背上,哈哈一笑:“多年不见了啊,健忘的埃达!” 埃达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女战士拔起那把双手大刀,单手举重若轻地挥动两下,甩掉上面的鲜血,脸色淡然却双目犀利。 她旋即转过身,看向泰尔斯。 泰尔斯也好奇地,看向这个突然出现拯救他小命的人。 毫无疑问她是个军人——泰尔斯这样告诉自己。 她满身的甲胄上尽是魔能师留下的血迹,却自有一股沉稳而坚毅的气场,丝毫不显狼狈,反而让人觉得,这就是身经百战的模样。 她剃着利落的棕黄色短发,但不必过多描述她英气逼人的容颜,因为她出现的时候,那股充满铁血战意的气息,让你只能注意到她战士的一面,从而忘记她纯粹的样貌。 他们对视了几秒钟。 女战士突然咧嘴一笑,豪迈地把双手大刀倒插在地上,单膝跪下。 “所以你就是泰尔斯,孩子——我的殿下?” “是的,我是泰尔斯·璨星,”泰尔斯露出笑容:“谢谢你……” 泰尔斯有着奇怪的感觉,虽然都是向着王子单膝跪下的动作,但基尔伯特充满了客气与恭敬,约德尔则给他以信任感,可是眼前的这个女战士,浑身上下充斥的,竟然是一种随意和潇洒。 女战士接下来的动作印证了他的猜想。 因为她居然举起戴着铁手套,满是鲜血的双手,狠狠地在星辰王国第二王子的头发上揉了两下! “好样的,孩子!”她哈哈大笑,声音飒爽犀利:“我手下的许多新兵们碰见那种情形,也许早就被吓吐了!” 泰尔斯被搓得眼冒金星,感受着手上血水的油腻,尴尬地道:“额,这位女士……” 女战士大笑着打断了他: “我是索尼娅·萨瑟雷,小小的勋爵,”索尼娅的话语里丝毫没有“小小勋爵”的觉悟,心情大好的她甚至捶了泰尔斯的肩膀一下,让虚弱的后者猛力咳嗽: “暂守着两国边境的断龙要塞!” 泰尔斯回过神来:“啊!” “你,你就是‘要塞之花’?” 虽然在出使时就早有准备,但他真正看到索尼娅的时候,还是略有激动。 要塞之花。 在闵迪思厅的课程里,基尔伯特偶尔会为他穿插讲解一些星辰王国的现况,比如最著名的“星辰三名帅”。 在血色之年的灾难里,星辰虽然损失惨重,却也在这场噩梦里收获了许多方面的人才,如政务与外交,如军事和战争。 许多拥王党人与新贵族,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从原先默默无闻的小卒子,变成星辰的支柱——“狡狐”基尔伯特·卡索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 而在血与火之间,面对埃克斯特、西荒兽人与荒骨人,还有西南叛军的战场之上,也有许多出身平民的年轻人从中崛起,受封爵位。 凯瑟尔王自血色之年后扩增王室常备军,更是将不少平民和年轻人揽入其中,镇守王国的四方。 这些人基本上都是战争洗刷出来的百战之兵,曾在战场上大放异彩。 而十二年过去了,他们的际遇各自不同,却有三个人始终屹立不倒,经历住了时间的考验,成长为足以独当一面的军事指挥官——即名震王国上下的“星辰三名帅”。 王国的臣民们给予他们各自响亮的绰号,甚至连他们的本来名姓也很少再有人提及: 王国之怒。 传说之翼。 要塞之花。 其中,要塞之花——索尼娅·萨瑟雷勋爵,便在随约翰公爵征讨西南叛军时,踏上星辰王国的历史舞台。 自血色之年后,她带领着王室的常备军,始终镇守在苦寒的北境,警惕着北方巨龙的一举一动。 有许多星辰人都相信,若要塞之花还在断龙要塞绽放不谢,那星辰北境便屹立不摇。 当然,也有许多王都的贵妇人总在背后嚼嘴皮:一举一动都像个男人一样,活该那位挥刀作战的女勋爵,一直到三十多岁都嫁不出去。 而现在,传奇的要塞之花本人,就站在泰尔斯的面前。 “哈,没有带兵出来援救你,阿拉卡一定会后悔的,”索尼娅得意地敲敲盾牌:“我可是三个人里,第一个封印魔能师的……” 但下一刻,泰尔斯就看见索尼娅的脸色一变! “怎么了?”泰尔斯惊疑地问。 “不对!”索尼娅紧紧捏着拳头,抬起盾牌,警惕地看向四周:“她没有被封印住!” “砰!” 在泰尔斯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索尼娅猛地一把抱起他,从地上跃起,避开地底下穿出的一截血色触手! 泰尔斯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触手:吉萨不是已经被…… 触手猛地分开成几十条小型触手,泰尔斯只觉得在它分裂的刹那,自己的浑身上下都像打了麻药般失去了感觉! 这就是……被控制住躯体的感觉? 泰尔斯颤抖着松开索尼娅的手臂。 但后者似乎完全没有受影响,手臂一伸,将他搂得更紧! 索尼娅咬着牙,怒吼着摘下背后的双手大刀,单臂抡动,划出瑰丽的刀光,闪烁间斩落无数分裂出的小触手! 其中有好几条,卷向他们原本的地方——冥夜黑棺! 许多触手刚刚碰触到黑棺,就像刚刚接触无上之盾一样收缩枯萎继而化作飞灰。 但更多的触手“视死如归”地卷上黑棺,在枯萎与接续之间,居然顶着传奇反魔武装的腐蚀,生生抬起了黑棺! “黑棺!”远处的科特琳娜看到了这一幕,女王焦急地大吼:“不能让她拿走!” 索尼娅沉着如故,脚下急急生风,左手抱着泰尔斯,右手将大刀当作回旋镖一般远远甩出! “嚓!” 生生斩断卷着黑棺的触手们。 “咚!” 黑棺再次摔落在地上。 索尼娅踩着脚步,迅速跃上黑棺,放下泰尔斯,取下背后的盾牌,警惕地看着眼前——两条触手再次从前方的黑暗里伸出。 “不可能!” 泰尔斯看清了眼前的情形,惊叫出声。 只见在两条触手的护卫下,吉萨·崔尔曼依然是那副披着鲜血的赤-裸少女模样,眉目含笑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泰尔斯一个激灵,但索尼娅沉着地持盾踏前,将他护在身后。 索尼娅眉头紧锁。 泰尔斯则目瞪口呆。 她怎么…… 一点事情都没有? 瑟琳娜不是告诉过他,说传奇反魔武装可以对付魔能师? 他明明记得,当初约德尔封印艾希达,只是出其不意的一击后背穿刺,就让艾希达化为白光爆射,消失无踪。 约德尔和莫拉特,都把那叫做……封印? 泰尔斯还以为自己掌握了一些关于魔能师弱点的知识…… 然而眼前的吉萨却…… 为什么? “怎么,觉得奇怪?”吉萨呵呵一笑:“传奇反魔武装,怎么对我不管用?” 索尼娅猛地抬起手,阻拦住正要冲上来的埃达和科特琳娜: “退后!”她高声道,仿佛有股一声喝下令行禁止的威严。 埃达和女王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索尼娅死死盯着眼前的吉萨,眼里凝重万分。 “关于你,我从秘科那里听到过两个传说。” 索尼娅脸色坚毅地看着吉萨: “一,血之魔能师所面对的敌人越多,破坏力和生命力就越强,因为敌人都会变成你的养分。” “要对付你,最大的误区就是‘人越多越好,’那只会让你越战越强……最好的方法,是一位足够灵巧与迅捷的极境高手携带传奇反魔武装,与你在毫无活物的死地里,孤身决战。” 吉萨的笑容收敛了一点。 秘科。 还是与几百年前,一样烦人啊。 “不错的选择,”吉萨弯着嘴角点点头:“难怪我感觉到,几百米之外有许多人类——是你把人手都留在那边,自己孤身而来?” 索尼娅哼了一声:“看来你的探查力也很强。” 下一个瞬间,两条触手猛地向索尼娅探出! 同时地上暴起十几条树根,抽向索尼娅和泰尔斯! 一次没有死角的进攻。 那股波动涌上泰尔斯的四肢,他正要做出规避。 但那一瞬间,他只感觉到另一股力量在索尼娅的身上绽放开来! 只见她一个旋身,不可思议地将身体的惯性发挥到极致,手上的盾牌狠狠敲击在触手上! “碰!” 将吉萨的触手拍成飞灰。 女战士在回转中松开手,又神乎其技地在半空中,迅捷抓住盾牌的边缘,将它当成锋利的刀片,顺势再一个旋身横削而出,大气地将脚下袭来的十几条树根,统统斩得粉碎。 “嗤!啦!” 索尼娅毫发无损地立定在地上,以毫无死角的防御反击,彻底粉碎了血之魔能师的进攻。 泰尔斯惊愕地望着索尼娅。 他体内的波动早已涌上双目,只看见一股逼人的无色能量,充盈索尼娅的周身。 那是与魔能师体内的刺眼光芒,以及血族身上的旺盛血rou,完全不同的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波动视觉,来观察魔能师和血族以外的正常人类。 “不错的应对,在极境的人类里也难得一见。”吉萨欣赏地点点头:“还有熟悉的超凡之力——是四大原始超凡之力之一,以顺势而击出名的‘冰川之融’吧。” “它现在叫终结之力,”索尼娅不屑地道:“为了纪念我们,六百多年前把你们揍得屁滚尿流。” 泰尔斯突然明悟。 原来索尼娅体内的那种无色能量……就是终结之力? “我可不知道,你还能控制树木。”索尼娅呼出一口气,警惕地观察四周:“给我的惊喜可真多啊。” “怎么,在你们的理解里,只有动物体内那种红色的液体,才能叫血?”吉萨轻轻一笑。 “关于你的第二个传说,有些不太可信,”索尼娅小心翼翼地活动着手腕:“直到今天。” 她在吉萨的笑容里,一字一句地吐出那个传说:“传奇反魔武装,无法封印血之魔能师?” 泰尔斯震惊地看着血之魔能师。 无法封印? 那……她岂不是无人能制了吗? 终结之战是怎么赢的? “不可能!”科特琳娜惊叫出声:“传奇反魔武装是灾祸的克星——知情者都是被这么教导的!” 场中沉默了一会儿。 吉萨先是露出一个微笑,随即叹息道: “传奇反魔武装——魔能师的终结,灾祸的克星,只要轻轻触碰,就能让我们万劫不复。” “是么。” 只见吉萨神情淡然地道: “勒卜拉、阿瑞克,甚至连‘真理兄弟’都对那种武器恐惧得要命,从此再也不让任何人接近他们身边——勒卜拉就是这样被封印的。” 但下一刻,吉萨带着深深的寒意,轻笑道: “但我是唯一的例外。” “一个依赖‘实体态’作战的魔能师。” 泰尔斯浑身一震。 他感觉,这些暂时听不懂的名词,都应该是日后他要学习的知识。 哪怕不为了成为魔能师,哪怕只为了自己。 吉萨继续笑着道: “也是仅有的两个,不惧与传奇反魔武装近身战斗的魔能师之一。” “甚至连近身的伤害,我也来者不拒……靠近我的人,往往也靠近了自己的死亡。” 泰尔斯轻轻皱眉:仅有的两个,不惧近战? 那另一个是谁? 原来……魔能师与魔能师之间,有这么大的差别? 对魔能师的好奇和恐惧,同时折磨着泰尔斯,让他心中无比犹豫。 吉萨微笑道:“传奇反魔武装即使击中我的实体态,伤害到的也只是无关紧要的血rou,不可能封印住我。” 泰尔斯皱起眉头。
不。 哪里不对。 他疑惑难解,直到索尼娅挑起眉毛,自信地轻哼一声:“是么。” 她跨前一步,像是找到了敌人的弱点一样,对着魔能师举起无上之盾。 “那你刚刚跑什么呢?” “或者说……你消失的时间里,在隐藏着什么呢?” 吉萨脸色一变。 泰尔斯也反应过来了。 对,刚刚盾牌对吉萨的血rou还是有效的——在她第一次化为飞灰之后,持续了一点时间,才重新出现。 那段时间里,无论她在疗伤、恢复、逃避还是躲藏,都代表着…… 她绝非毫无弱点! “传奇反魔武装之所以如此稀少珍贵,各国相争,”索尼娅沉稳地道:“不仅仅是因为它可以封印魔能师,更因为每一件传奇反魔武装,都有自己独特而强大的能力,让使用者在战斗中脱胎换骨。” 泰尔斯吸进一口气。 传奇反魔武装。 独特而强大的能力? 他看向脚下的冥夜黑棺。 又想起约德尔的那把灰黯短剑——那把剑又有什么能力? 泰尔斯突然反应过来,那把短剑,与索尼娅手上的灰色盾牌,色调居然如此相像? 吉萨抿起嘴唇,身下的触手不安地抖动起来。 只见索尼娅敲了敲无上之盾:“你大概没见过它吧——终结之战后期,你们开始夺命奔逃的时候,它和无上之剑才被一同制作出来,所以你也不会了解它的能力。” 吉萨终于色变。 “我接到盾牌的时候,他们是这么告诉我的,”索尼娅轻哼一声:“无上之盾的能力名称,可是充满了黑兰女皇的个人特色。” 血之魔能师的脸色越来越严肃。 泰尔斯感觉,索尼娅已经找到了她的弱点。 女战士咧开嘴,开怀而笑:“它能力的名字是……” “‘追猎’。” 下一刻,脸色冰冷的魔能师像是想起了什么最可怕的事情一样,猛地挥手! “轰!” 洪水般的声音爆发开来! 所有人警惕的目光下,巨大的触手瞬间消散成血水和断肢。 进而消失在空气中。 吉萨隐没在黑暗中,一对眸子深深看了泰尔斯一眼。 留下一句幽幽的话: “我们会再见的。” 泰尔斯一个激灵。 吉萨的话有股让人心寒的冷漠: “绝不会,让你受苦。” 泰尔斯脸色苍白,心中惴惴。 该死。 等等。 他突然醒悟过来。 血之魔能师…… 被吓走了? “她走了。”索尼娅幽幽地道: “可惜了,”她惋惜地敲敲盾牌:“我真想追下去。” 泰尔斯深深呼出一口气。 “瑟琳娜!” 泰尔斯转过头,只见科特琳娜咬牙切齿地,盯着一个空无一人的角落: “她跑了!” 马蹄声传来。 普提莱、怀亚、杰纳德,在一批骑兵的护送下,来到他们面前。 泰尔斯看见他们,心下稍安。 只是,璨星的私兵,似乎已经不剩多少了。 这一夜。 又结束了。 骑兵来到面前,纷纷向着索尼娅颔首行礼。 为首的是一个脸色清冷的女剑士,她的眸子扫过泰尔斯时,后者只觉得一阵凉意。 我得罪她了? 泰尔斯莫名其妙地摸摸脑袋。 就在此时,一声饱含复杂情绪的呼唤响起。 “队长!” 索尼娅浑身一颤,转过头看向那个开口的人。 泰尔斯一愣。 难道……用盾牌的她,还真的是“星辰队长”? 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只见三十岁的老兵,杰纳德蹬下马匹。 他微微瑟缩着,缓步来到女战士的面前,神色激动但又忐忑羞愧地看着索尼娅: “队长……” 他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我……” 杰纳德深深垂下头,咬着牙齿。 “我……” 索尼娅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老兵。 “杰纳德。” 但女战士深深吐出一口气。 她抬起眼睛,双目充满气势。 “看着我,士兵!” 索尼娅大喝道。 老兵一个激灵,浑身瞬间站直。 他深吸一口气,直视着索尼娅。 几秒后,杰纳德咽下一口唾沫,深吸一口气。 “我回来了。” 老兵坚定地道。 索尼娅细细端详着他。 好一会儿。 她旋即一拳砸上杰纳德的肩膀,露出收敛的笑容: “归队。” 杰纳德浑身一震。 他咬紧牙关,强忍着泪水。 老兵用尽力气大喝道: “是!” “恕我直言,殿下。”索尼娅转过头,看向被怀亚仔细检查着有无受损的泰尔斯。 她皱起眉头,但旋即深深叹出一口气:“虽然今天经历了很多,但你仍要尽快赶往断龙要塞。” 泰尔斯有些不解,但还是点点头。 唯有身后经验丰富的副使普提莱,按压着自己的伤口,却是脸色一变。 “萨瑟雷勋爵阁下,”他凝重地问道。 “出什么事情了?” 众人沉默了一秒。 索尼娅蹙紧眉头,随即直视泰尔斯。 “埃克斯特的黑沙大公,查曼·伦巴,已经在一天以前……多次派出小股部队,毫无顾忌地越过两国边境。” 索尼娅面无表情,但眼神肃穆地答道: “他们开始净空断龙要塞周边,特别是寒堡和孤老塔的来援道路。” 泰尔斯瞳孔一缩。 只见索尼娅点点头,严肃地说: “北境,已经不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