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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等闲变却故人心(2)

    “如果不是那时候我养父突然出现,如果不是他又利用迷雾删去了我的记忆,那时候,他一定会杀了我。”

    她的指尖缓缓窜上凉意。

    那时尚且还被娇生惯养的她,尚且还有些盛气凌人的她,哪里体会过所谓的杀气?哪里明白当时害怕却更加好奇的她,其实生死就在一线之间罢了。

    而当她终于体会过死亡的滋味,又从地狱里挣扎着爬出来时,再回想那样的眼神,却是多了一丝释然。

    陌辰汀,你为何不在那时就了结了我?至少,那时的我还配得上美好。

    直到鼻尖触及到血的气息,她才轻轻睁开眼,将自己从废墟般的回忆里拉出来。

    “寒阳,你不要白费心机了。我爱的人是鹤九,仅仅是鹤九而已。”

    寒阳已经用内力封住了自己身上几大要xue,但是这样强悍的力量已经让他内脏受创,如果再不疗伤,他还真不晓得能不能赶着回去复命。

    其实他的命是小主人的,死了就死了,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总不能就这么当了一回炮灰就死翘翘了,那也太憋屈太弱爆了不是?

    “我知道了。”

    寒阳勉力支撑着自己起来,侧脸看着她。

    那白虎面具上,有颓靡的脏乱,有干涸的血迹,但更让人后脊发凉的是,他带线而阴厉的虎眼。

    他说,“祝你好运!”

    “站住!”

    珞薇猛然一个激灵,这样的笑居然莫名感到心慌。

    挺拔的身形顿了一下,寒阳背对着她,珞薇看不到那一顿其实并不是因为她,而是——

    寒阳不着痕迹地用手抹掉嘴边的鲜血,整个白虎面具,其实这个时候已经是血红而又粘稠的一片了。

    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突然冲击着他的心口。

    这样的力量……

    这样带着无比的阴鸷与狠辣的力量……

    仿佛不在乎对方会不会死去,会怎样死去。它的目的,其实只要对方痛苦、毁灭就好。

    无比的痛苦,必须毁灭!

    这样的力量……

    他闭上眼又默默感受了下,他的心居然甚是兴奋,像是回应谁的共鸣而剧烈跳动起来!

    这样带着毁灭的力量……

    是雷霆之力吗?

    白虎面具露出一抹笑,极富戏剧性的,极多彩的,等着看好戏般的笑。

    原来,这才是陌辰汀。

    生杀予夺的陌辰汀。

    ——

    “陌辰汀不在鸿影居对吗?你们的探子都已经安插到这里了?”

    珞薇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感觉到不安,如果羽千夜的力量真的已经蔓延到这里,如果他已经掌控了天虞山,那她应该为他高兴才是,谁都知道天虞派在仙界有着怎样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果啃下了这块硬骨头,离他们的目标还会远吗?

    可是这儿的主人是陌辰汀啊!倨傲的连天庭都不放在眼里的陌辰汀!

    他会允许自己的地盘被别人掌控吗?

    那样睿智冷酷的他会察觉不出这里面的暗流汹涌?

    “哦?”

    寒阳背对着他,饶有兴致地摸了摸自己下巴,“珞薇你认为呢?”

    珞薇的心凉了半截。

    洛胤轩说,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汀了。

    寒阳说,这一百年来,陌辰汀从来没有出现在天虞山,首屈一指的天下第一修仙大派,一百多年,根本是群龙无首……

    难道说,在陌辰汀消失的这一百年里,他们偷天换日,这里已经江山易主?

    可还有霁昀呢?茂陵呢?

    他们也会看着天虞派就此衰败吗?

    还有上桓真人,白眉真人、曼秋师太……那么多的仙师,那么多的族长,那么多有着共同目标的人……

    “呵……”

    淡淡的讥笑声。

    “我说过,我不做没把握的事,再怎么好奇,不如你自己去看看吧?祝你好运。”

    他的身形还有些踉跄,速度却出奇地快,不消片刻居然就消失在她的视线当中。

    珞薇呆滞了一瞬。

    继而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拔腿冲回去!

    “陌辰汀!”

    大殿内空荡荡地,回应她的只有回声。

    “陌辰汀!陌辰汀!”

    她转而跑去他的书房,还是干净地一尘不染,那些书卷还按照原样放在书案上,仿佛正等着它的主人回来继续翻阅。

    然而回应她的仍旧是回声。

    “陌辰汀、陌辰汀、陌辰汀!”

    珞薇也搞不明白自己的呼吸为何也变得急促起来,她急切地盼望能见到那个张扬跋扈的身影,她急切的希望那个冷酷无情的身影可以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陌辰汀!陌——辰——汀——!”

    后院,厨房,养心室……

    “陌辰……”

    这次是他的起居室。

    珞薇猛然一顿。

    这里仍旧是空旷无人,回应她的仍旧只有回声。

    可是她到现在才发觉不对劲——

    这里怎么可能一个“人”也没有?

    陌辰汀性格孤傲,极爱干净,就算他长时间出远门,这里也绝对会有傀儡天天洒扫。正如她所过之处,每一个角落都纤尘不染。

    那么偌大的鸿影居里,缘何一个傀儡人都没有呢?

    而且,她现在所处的,是他的起居室。

    那样一个高傲又自大的人,起居室里,向来是留了最多的傀儡来服侍他的。

    至少在她神情恍惚暂住在鸿影居时,他住的寝室里,进出的木傀儡比她这里的多了去了。

    那么为何她连一个傀儡都没见到呢?

    她脑中轰然一炸,拔腿又冲出门外!

    一定有问题,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寒阳那样诡异的笑……

    他在祝她好运……

    “寒阳!出来!你给我说清楚!”

    室外强烈的光芒让她的眼睛有刹那的失明,她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晃了晃头,眼前的景物才缓缓清晰。

    然而当她撤下自己的手时,她的眼前——

    她有那么片刻的怔忡,那样的怔忡里,有怀念,有失望,有庆幸,有泪水……

    可是表现在她脸上的,只有漠然。

    多年的历练让她学会了这个强大到足以遮掩一切的表情。

    她看着那个人,不可置信地,兴奋难耐地,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低哑而颤抖地唤了声:

    “姐、姐……”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那样一个卓然不群的翩翩少年,那样一个风华正茂的翩翩少年,那样一个意气奋发的翩翩少年……

    ……

    白衣上惹了污垢,仍不减仙姿,少年刚刚败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却并无半分懊恼。

    “弟子拜见掌门。”

    “伤势如何?”

    不咸不淡的口气,他听了却跟小孩被奖励蜜糖一样惊喜,“弟子……弟子无妨,多谢掌门关心!”

    ……

    “无妨,只是小伤。”他对珞薇笑笑,轻轻一抹,手上的伤口就开始愈合。

    那样深可见骨的伤口,甚至被鲛人硬生生扯下一块皮rou来,他却面不改色,还说是小伤。

    ……

    “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醒啊!”

    他的脸有些红,“蛊毒不是一样的吗?我、我既然是第一个喝下去的,按理说也应该第一个醒啊,否则、否则不是显得我太、太……”

    “太什么?”

    “太没用!”

    ……

    那样一个白齿青眉的翩翩少年。

    何以,会沧桑成了这样?

    他穿的已经不是弟子装,而是戴上了玉冠,一袭青袍,俨然已经成为了一名仙师。

    他的身形,和记忆中比较,瘦削了很多,仙师青袍穿在他身上就像架在衣架上一样,那里都鼓着风。

    而他的脸色,与其说是苍白,不如说是毫无生气。他仿佛已经cao劳了半生,下巴残留着许多胡渣,整个人也不似记忆中意气风发,浑身都透露着无穷的倦意,好像他支撑起他自己的这副身子,就已经花掉了他所有的力气。

    没有一点儿精气神,他仿佛只是为了让自己活着而活着。

    除了他那一双还有些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氤氲满水汽,带着无穷的悔意与自责,还有再次相遇惊喜和庆幸。

    除此之外,倒真让人觉得,他是一个被人cao控,失去了灵魂的傀儡人偶。

    ——

    珞薇的心不禁有些抽痛。

    她自认为她是龙太子这场偷龙转凤的阴谋里最大的受害者——她从一无所有到拥有一切,最后再变得一无所有。这世间最残忍的,莫过于得到了又失去,还不如从未得到;

    她自认为这场阴谋里除她之外最大的受害者就是镜古——他只不过想要一生追随一个主子而已,却因为那个主子是她,而让他遭受到了汜叶蓝锦和霁昀的无尽折磨。如果不是他有足够的毅力,如果不是他靠自己成为四海的王,那么她会连他的那一份,一同报复在她们身上。

    可是她忘记了茂陵。

    除了她和镜古之外,最痛苦的。

    不,也许他承受的痛苦,比他们更多。

    他做错了什么呢?

    他不过是爱上了一个女子。

    一个攻于心计,城府极深的女子。

    他不过是从小到大崇拜了一个极负盛名的男子。

    一个冷漠倨傲,不懂人情世故的男子。

    而这个男子,是这个女子的未婚妻。

    ……

    他能做什么呢?

    他绝不可能背叛自己一生崇拜的偶像,甚至于有这种想法,对于他来说只怕都是一种精神上的鞭笞,他当然只能选择退出。

    退出这场原本就没有他这个角色的一场戏里。

    可若是这样也就罢了,若是能祝福他们,看着他们幸福,也就罢了。

    聪颖如他,在继任天虞派仙师之后,会发现不了霁昀的真面目吗?

    他那样一个纯洁善良的大男孩儿,那样带着天真和孩子气的大男孩,上桓真人虽然严厉,却悉心呵护了他十几年的纯真的大男孩儿……

    他以为他爱上的,也只是一个活泼爱笑,纯真如他般的女孩儿啊!

    他做错了什么呢?

    就算天虞仙试那一日,他完全没注意到她,可是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孩儿,又有谁的眼里还装的下别的女子呢?

    她不怪他,从来没有。

    其实在漫漫长夜里,偶尔想起,她还会在心底里默默祝福他。

    可是……他终究是……没有收到她的祝福……

    眼睛酸胀到疼痛,她终归是蹲在地上,为这昔日头角峥嵘的红尘少年,哭得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