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阴错阳差
“呵呵，男人……”不等对方回答，解璇就自嘲似的轻喃了一声，姜晟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之所以会去反问一遍，纯粹是下意识的不甘情绪在作祟罢了。 想到这里，解璇心里突然翻涌起了一阵深深的无力和失落——在变成女人之后的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她一边花费着大量的时间去吸收着属于阿历克斯·威斯克的生活知识，一边在暖暖的世界中反复进行着各种级别的礼仪训练，就连平时说话走路时都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为了只是让自己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女人”。 可是，即便她已经给自己披上了无数层的伪装，但事实终究还是事实——填充在她这具足以令全世界所有男人为之疯狂的完美躯体中的，是一条经历过二十多年男人生活的孤独灵魂。 二十多年的男性经历，已然这条灵魂上刻下无数道深深的印记，甚至直到现在，她都依然在用男人的角度去观察和评价这个世界，也依然在用男人的逻辑去思考和处理所有问题。 没错，自始至终，解璇都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女人”。 唏嘘之余，解璇忍不住又对姜晟高看了一眼——他出生在最顶尖的商贾之家，从小耳濡目染，又接受过长期的精英教育，哪怕早在数月之前便已经被自己这副皮囊给迷的神魂颠倒，但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接触之后，这位大少爷依然凭借着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和后天培养的卓越观察力，迅速而准确的捕捉到了被她所竭力掩藏的所谓“真相”。 尽管姜晟受自身认知所限，并没能开出更大的脑洞去猜想其中的前因后果，也没怎么把这件事往心上放，但他这次所提出的评价，也足以给解璇的“角色扮演”敲出一声响亮的警钟——假的永远都是假的，无论你如何的伪装、如何的遮掩，都会或多或少的留下这样或那样的痕迹，等待着有心人的发掘。 解璇开始越来越讨厌这种困顿而忐忑的迷茫之感，因为她无奈的发现，从罗倾遇险之后到现在这短短的二十个小时的时间里，由突兀出现的各种想法和念头所引发的思维冲突，竟然比前半年累积起来的次数还要多得多。 多得让她有些抓狂，多得让她恨不得撕碎自己这张倾国倾城又妩媚妖娆的脸，再去捏造出一个属于“解轩”的、肥硕而滚圆的男人脑袋，重新套回自己的脖子上。 是啊，做男人的时候哪怕再苦再累再难，也遇不到如此劳心伤神又左右为难的思维困境。 从浅声低语到魂游天外，再配合着如此平静到有些冷淡和疏离的神态，姜晟立刻便料想到，一定是自己刚才的那番有关“男人”的评价，在无意中触碰到了解璇记忆中的某些敏感的过往。 “jiejie，我刚才只是用那个词形容一下而已，并不是说你就是个……女汉子，嗯，我的意思是说，你天生就适合做生意。”尽管不知道解璇为什么会对“男人”这个词如此敏感，可姜晟还是在谨慎的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小心翼翼的规避着那个害的对方失神的敏感词：“在工作中时，你做事简洁明快、处事雷厉风行，在对垒中从不给对手留下任何防御和喘息的机会；你意志坚定、言出必行，总能轻而易举的把控住所有局面；你聪明而善用头脑，独立而勇敢果决，既不会因为感情用事而踟躇不前，也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而铸成大错；你在捕捉人物心理时，会通透到近乎全知全能，而在处理事务时，又会理智到近乎无欲无情……” “可在生活中时，你又会完全变成了另外的许多样子。”姜晟见解璇对自己的这番说辞毫无反应，只得又继续补充道：“有时的你，温柔、内敛、心思细腻；有时的你，安静、沉着、温婉如玉；有时的你，热烈、奔放、潇洒不羁；有时的你，优雅、性感、善解人意……” “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都不敢相信，相信这个世界上会存在着一个像你这么完美的女人。”一口气把所有女人的优点都一股脑的安到解璇头上，姜晟又华丽丽的总结道：“因为我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存在没有破绽的东西，更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存在着没有瑕疵的完美，哪怕是表面上的完美，背后也都会存在这样或那样的缺陷，无论缺陷有多小，也终究会是破碎掉这个所谓‘完美’的致命伤。” “可我又必须承认，作为一个女人，你的确是如此的完美，无论内在还是外在，也无论在现实中还是在众多男人的梦想中。”姜晟看着解璇螓首低垂、若有所思的娴静模样，越说语气越是激动，脸颊上居然隐隐透出了几丝兴奋的晕红，仿佛是在宣布着某种神圣的誓言般：“就算把这些优点都分开来说，单凭你的学识智慧和能力手腕，就足以引起所有商业世家的激烈争夺，哪怕你相貌丑陋、身患残疾；而单凭你的皮肤身材和性格容貌，也足以让所有适龄的青年才俊们魂牵梦绕，哪怕你出身贫寒、目不识丁。” 听完这些，解璇终于慢慢的挑起了眉毛，慢条斯理的反问道：“我真有你说的这么好吗？” 她说话时的神情依然有些落寞，显然对这些溢美之辞并不受用。 “当然，既然jiejie喜欢听实话，所以我就只好实话实说了。”姜晟盯着解璇的眼睛，笃定的回答道，毕竟这一段话中的许多内容都是他自己的真实体会。 从雨夜初见到猎头引荐，从穷追猛打到当众求婚，从慷慨激昂再到约法三章，无论哪次与解璇对视，姜晟都从未像此时这般底气十足。 事实上，自从担任星寰总经理以来，姜晟就会经常性的感受到一种无形中的压力，好像无论他去说什么做什么，都会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时刻的盯着他，逼迫他去不停的小心小心再小心——他由于工作疏忽所遗留下来的许多不大不小的问题，总被解璇在悄然之间解决、弥补和收束；他参照盛华集团所设立的那些规章制度，也被解璇迅速的修订成了适合星寰的、更完善的版本；集团日常事务中的方方面面，包括宣传文本的谬误、计划书的疏漏、集团运营决策的把控等等等等，也都被她处理的井井有条…… 她记得集团里每一位员工的属相、星座和生日，甚至还记得他们配偶、子女和主要亲属的职业、就读院校和身体状况；她总能准确的掌握住每一名员工的思想状态，从而在恰到好处的时候给予集团员工最需要的东西，无论是金钱还是假期，是进修还是晋升；她也经常会利用自己的关系和能力，去给集团员工及其家属提供许多远超他们本身期待之外的帮助，一次又一次的替他们去解决后顾之忧…… 在双方共事的这段时间里，姜晟经常会不由自主的看着解璇出神，因为解璇的身上总会时不时的散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让他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对商业领域一窍不通的漂亮女人，而是那个从来都将一切尽握手中、却又从来都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男人。 慕容家的家主，慕容风华。 甚至和鼎盛时期的慕容风华相比，解璇依然多出了几分细心、耐心和亲切，与他这种雷厉风行、公私分明的风格形成了非常完美的互补和共生。 “呵呵呵呵。” 可惜，面对着姜晟的又一轮夸赞，解璇只是干笑了两声，随即便从座椅上翻转过身去，避开了对方深情款款的眼神。 如果按照解璇以前的风格，她说不定会故作受宠若惊的笑着回几句“谢谢”、“过奖”，可现在的她只觉得自己好似一个“功成名就”的“演员”，尽管已经从“观众”那里得到无数的赞美，可她所扮演的终究也只是一个“角色”。 无论这个“角色”有多丰满、多鲜明、多醒目、多真实、多完美，它都只是一个人为虚构出来的“作品”，而不是她自己。 既然已经被姜晟在无意中揭破了那层伪装，那就干脆免了这些违心的场面话吧！ 见自己这通搜肠刮肚的“深情告白”竟全无效果，姜晟一时间也有些惊慌失措，他双手又一次攥住了方向盘，在紧咬嘴唇的同时，心中也在不住的在懊悔着刚才的愚蠢举动：刚才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线，居然硬是把如此一位气质多变的知性女人给形容成了一个比自己还适合当爷们的纯爷们，三言两语就彻底毁掉了这次经由“官方放水”才勉强得来的交流机会。 刹那间，各种情绪在他的胸腔里交织，有悔恨，有失落，还有恐慌，折磨得他身心俱疲，既拼命的想要去弥补过失，却又找不出任何的头绪。 不过事已至此，姜晟在无所适从之际，也只能尝试着去借助外物来驱散弥漫在车里的这股诡异的安静气氛。他按下了中控面板上的电钮，重新打开了收音机，在数秒钟的自动初始化进程过后，一道清澈悠扬的女声从扩音器中缓缓飘出。 “以前人们在四月开始收获，躺在高高的谷堆上面笑着；我穿过金黄的麦田，去给稻草人唱歌，等着落山风吹过；你从一座叫‘我’的小镇经过，刚好屋顶的雪化成雨飘落；你穿着透明的衣服，给我一个人唱歌，全都是我喜欢的歌……” 第一段时的声线纯净而甜美，如涓涓细流般点点滴滴的涌入心底，溅起一圈又一圈的细小涟漪，可当歌手唱到副歌部分时，又毫无征兆的开始了频繁的升Key炫技，随着音调与伴奏音乐的层层向上攀升，最终汇集成一道惊涛骇浪般的嘹亮高音。 “我们去大草原的湖边，等候鸟飞回来，等我们都长大了，就生一个娃娃；他会自己长大远去，我们也各自远去；我给你写信，你不会回信，就这样吧……” 歌词唱完后便是一大段小提琴独奏的《D大调卡农与吉格》，这首由约翰·巴哈贝尔写给逝去爱人的乐曲在乐手的动情演绎之下，居然生生被拉出了一股响亮爆裂的摇滚风格，欢快顺畅的优美音符在这个非此即彼的封闭空间中来回流淌。 这不是姜晟第一次听小提琴，也不是他第一次听这首名为《如果有来生》的老歌，可在此时此刻，他却惊讶的发现，这首歌曲的旋律是如此的动听悦耳，居然像扬尘淘沙般，将沉淀在他胸腔之中的沉郁一点一点的驱散开去。 “如果有来生，逝去的爱人，她……”两两串联，相互叠加，姜晟的脑海中忽然有一道灵光闪过。 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找到了解璇竭力抵触“男人”这个词语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