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节 直面梦魇
庭羽在水下抓紧她的手臂，不让她沉下去，也不让她逃离。他收起了笑，微皱双眉，双眼紧紧地看着她在挣扎，在崩溃地哭叫。 忽然，他张开双手，用力将她抱住，像拥抱年幼的小目一样紧紧地抱着，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乖，别怕！”他轻轻叹息一声：“多希望你从没看过那些……” 小昭已经挣扎到虚脱，倒在庭羽肩头上闭着眼，哭得浑身无力，哭声也小了下去。 庭羽便轻轻拍着她的背，温和地说：“告诉你啊，以前我也怕水，你们都知道的。其实我还怕高，怕火，怕血，怕光，怕跟人讲话，怕那些我从没见过的东西，可我本来是个瞎子，你想想，这世上有多少东西会让我害怕。后来，我想通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我这辈子就要活在牢笼里了。我想了个法子，让自己和这些东西对着干。怕光，就偏要睁开眼；怕高，便偏要往高处去；怕火，便点一大堆火，离得近近的；怕血，便偏叫自己拿手去碰……刚开始的时候真的好难好难，可慢慢的就好了。后来，我就知道这些东西，一点也不可怕，只要不怕它，就会越来越不在意。你看，到现在我就变成现在这德性了。” 小昭怔怔地听着，她第一次听到他讲这样贴近内心的话，并不似平时的他。 庭羽听得她气息稍微平静些了，便问：“因为有人死在海里，你就觉得海很可怕是不？” 小昭没有回答他，不作声。 庭羽便自己笑了，道：“傻姑娘，你想想看，自开天辟地以来，世上哪片黄土不埋人？可你会不敢在地上走路吗？咱们这片海就和大地一样，万物会在其中死，也在其中生，这是天理伦常，有什么可怕的呢？当年，那些不幸去世的人，他们无论魂魄还是rou身，都早已不在这里了，你还怕什么呢？”说到此，他脸上也不免有一丝惆怅。 小昭静静听着，已经不再哭了。 说到这里，庭羽眼珠一转，道：“这要说起来，比起海里，在床上去世的人更多呢，可你不还是每天爬到床上去睡觉么？” 小昭听了便知他又来不正经的了，顺势就在他肩头上咬一口，生气地道：“我就是讨厌嘛！” 庭羽顿时痛得大叫一声，心里却笑开了，因为她终于开口讲话了。他便赶紧扶直了她，一手理着她脸上散乱的头发，坏坏地笑道：“你确实讨厌，居然咬人！” 小昭又生气得要哭，叫道：“你尽知道欺负我！我就是讨厌海里为什么要有鲛鲨，我就是讨厌它们为什么要咬人！” 庭羽连忙道：“有我在，你不用怕！再说这一带也没有鲛鲨……呃？闹半天，原来你是怕这个？” 小昭极其生气，啪地往他脸上泼去一把海水，生气地道：“我还讨厌你！你竟敢把我拉下水来！你吓死我了，我要告诉娘你，你根本就是大坏蛋！” 庭羽脸上被泼了个正着，伸手抹着进了水的两眼，一脸湿透地呵呵笑道：“我从来就没说过我是好人啊！” 小昭听了，耍赖式地大哭起来：“大坏蛋！大骗子！谎话精！骗人精！除了刚刚这句，就没一句真话！” 庭羽立即慌神了，道：“呃，这怎么又哭了呢？苍天！大小姐，咱不哭了行不？你这么大声，要是给爹娘听到，一定会削死我的！” 小昭却不管不顾继续哭道：“就要哭！谁让你总是欺负我？你活该被打！” 庭羽苦着脸道：“那我过去让他们打好了，为了让你眼见为实，不如你也一起游过去？” 小昭一扭身子道：“哼，我不！我要上去！我不要再呆在水里！” 庭羽听得她的哭声多少有些不逼真了，叹气道：“现在反正你也掉进海里了，干脆玩会儿再上去吧？” 小昭强绷着脸，拧着身子不肯。 庭羽盯着她，不由分说地道：“那好，我准备把你拖过去。你要么吸口气捏好鼻子，要么就等着喝海水！” 小昭大叫：“我不要！” 庭羽坏坏地盯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潜下水去。 他的手一直没放开小昭，小昭也在即将被拖入海面下时赶紧憋了一口气——她终究是在海边长大的孩子，从会走路起就在海里玩耍，无论曾经多么害怕水，当再次回到大海怀抱的时候，一切都还是那么熟稔，如同呼吸！ 阳光明媚，照进波光鳞鳞的清透海水。 浅浅的海床下，树林般的珊瑚五彩明艳，海葵随水轻摆，宛如杨柳生姿，各色斑斓的鱼群在其中穿梭来往，似在翩翩起舞。 庭羽最爱亦是这些，从前回来的时候，他常常在海水中四处游荡，寻找种种海下美景，倾心享受。 小昭起初还是慌乱了一阵，终于是平静下来了，心情也如沉寂已久的暗夜，此时忽然豁然开朗。因为终于超越了自己内心的恐惧，再次遇见这久违了的美丽，她静静地欣赏着，忆起了遥远的童年时光。 庭羽回头看着她，灿然一笑，她也回看着他。 她脑后的长发在充满阳光的海水中飘逸，如点墨染入清潭，丝丝缕缕，柔软缥缈，有着诗一般的写意。蓝庭羽看着看着，眼神便有点直了！ 小昭见状，眉头一皱，一脸假愠，气定神闲地伸了一个手指，狠狠戳在他额上，转身撇下他浮上了海面。 庭羽也从海面上冒出头来，看着小昭一脸讨好地笑道：“嘿嘿，游得不错，很有当年小飞鱼的风范！” 小昭故作高傲状，扭过脸去不理他。 这时，两人身边的水忽然哗地一声巨响，一个巨大黑影从水中窜出来！ 小昭吓得尖叫，一把抱住庭羽的手！庭羽却开心地大笑起来，因为那黑影正是他的海豚朋友小狐狸。 小昭看清，立即放开庭羽，吸了口气潜入了水中游开。 没一会儿，她便看见庭羽抱着海豚的背也潜入了水中，海豚游得特别快，在她身前身后来回地窜着。 庭羽在水下冲她做了个鬼脸，便伸手抓住了小昭的左手，拉着她也趴在海豚背上，两人随着海豚在水中欢快地来回穿梭游曳，游向远方其他正在游玩的年轻人中间。 此时情景，若是神仙见到，也必会羡慕这片碧海蓝天！或许拿那万世千秋的修行，换来此时这一刻也是愿意！ - 夜幕降临，繁星拥簇明月，清风吹过沧海，女孩们结伴来到船边，将折好的船灯一个一个放入海面的银鳞之中。 玩到深夜，大家各自回舱休息。 此时海面上的船灯或明或灭，渐渐地散开去，与天上的群星相互映衬，这夜晚便显得格外宁谧美丽，如诗如画。 玩了一整天的蓝庭羽穿着短衣短裤，双手枕着头，舒展地仰躺在顶层的甲板上，毫无倦意地看着头顶的星空。 很多年以来，他的内心从未如此宁静过，喜悦过。他曾经以为上天夺走了一切，令他为之迷茫，为之努力，现在老天却是加倍地犒赏了他。 现时的一切如此美好，美得如梦似幻，美得教人惆怅，他的整颗心都浸在这样宁静的欢喜里，实在舍不得睡去。 段延俊和蝶衣照例要去看儿女们是否睡好才肯休息，没见到庭羽的身影，一问恪文，便听他说：“他嫌这房间真有老鼠，说宁肯睡甲板，我还乐得清静了。”说着一个人傻笑着躺下了。 两人便轻声来到船顶，见到独自躺在月光里的庭羽，眼里反射着星光，看上去那样安静。二人不忍打扰，便悄悄坐在甲板边上，共同欣赏这夜色。 过了好一会儿，庭羽才察觉到父母也过来了，他坐了起来。 蝶衣见着，便关切地道：“夜里风凉，水汽湿重，你睡在这里可不太好。” 庭羽道：“我没睡着。”他叹了一口气，道：“也睡不着。” 段延俊从身边的桌上拿来一壶酒，道：“正好，我跟你娘也睡不着，不如一起喝两杯吧。” 庭羽错愕了一下，道：“也好。” 三人斟酒各饮了一杯，只觉得四下安宁，心神静寂，也想不起要讲什么话。 庭羽不经意地仰起头，望见那头顶的明月，依然觉得这夜色美得无法言喻，一向深藏的内心也忽然想要向这月光敞开来，他淡淡地道：“要不，我来讲个故事吧，只是有点长。” 段延俊和蝶衣两人立时对视了一眼，意味深长。 然后两人都看着儿子点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