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节 骄阳素雪
回到家中以后，段延俊先是替程霄疗了伤，又写了几副药方，蝶衣忙拿了去配了药，亲自煎了起来。 恪文更是鞍前马后地照料着，又是送饭又是喂药，不许他人插手半下，伺候得程霄都快吓出另一层内伤来了！ 小昭和丁柔两人也是一直陪在程霄房间里和他说话，几个年龄相仿的人呆在一起，总是有许多话题可以聊，令卧床休息的程霄也不觉得烦闷。 庭羽和庭辛兄弟二人在父亲的吩咐下，分头去了香蜜镇和天恩山，查看此次兵袭有无伤害。两人很快便带回消息：这次高云龙发兵对付的是段氏一家，只将岛民和贝蓝族人们禁闭在家，没有发生冲突，大家都还安好。 段延俊忙完程霄的伤后，也已得知岛上民众无碍，便赶紧抽身去陪着辛无名，两人在园子各处走走看看，又在一处凉亭下闲聊。 闲聊了一会儿，辛无名总是突然沉默，偶尔叹气。 段延俊料他心中有事，便问：“辛兄有何心事，但说无妨。” 辛无名凝眉片刻，才道：“段兄，我想去看看她。” 段延俊知道他指的是谁，连忙道：“好。我领你去。” 两人出了门，一路无话。 段延俊便带辛无名出了龙月听香，来到后山崖上。观澜亭边花丛掩映，中间立着那块“天涯无双”碑。 辛无名眼睛盯在那石上便无法再移开，人也直直地站着无法再动，凝视半天，才缓缓地道：“她就在这里吗？” 段延俊摇头，道：“这里并非他们两人的埋骨之地，只是我们立在这里用以纪念。” 辛无名茫然望向段延俊，道：“那她葬在何处？” 段延俊叹气道：“当年，无双遗言，让我们将遗体烧化成灰，要和丈夫的骨灰合在一起，一同撒入了大海。所以，她没有留下墓地。” 辛无名听得半天讲不出话，好久才艰难地抽动了一下嘴角，似笑却又不是笑地道：“这倒是像她。不犹豫不回头，拿得起也放得下，而且……什么都不留下。”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辛无名又道：“我想单独呆一会儿。” 段延俊点点头，便走远了，去亭子里等他。 辛无名一个人静立在石碑前，两眼始终没离开“无双”二字。 许久，他单膝跪在碑前，从随身的包中掏出一个貂皮包裹，里面是一个精致的瓷盒，小心地打了盖子。那瓷盒内密实地塞满了白色的棉花，揭去面上的棉花，又露出另一个更小的瓷盒。辛无名眼圈有些发红，他小心地揭开这个小瓷盒。青蓝之间，一撮雪花晶莹于内，一打开，便在迅速地消融！ “双儿，好久没见过家乡的雪了吧？”辛无名说。他端起盒子放在嘴边，轻轻一吹！ 在这极南极热之地，忽然便有片片冰晶雪花从小盒子中飘起。 它们来自千里之外，从帝王谷上方的天空落下，被辛无名站在山顶用盒子细心收集，层层裹好，又一路上不断对着盒子用寒冰内功保持盒内冰冷，所以此时，打开盒子，雪花依然还是雪花。 可这里毕竟是炎炎烈日，娇柔冰冷的雪花在无法长存于此，它们南风中一边飘舞，一边飞速地消融。纯白的色泽在中午的耀眼日光中更加地晶莹剔透，反射出星星点点的亮光。 它们一边消融，一边飘落在碑上，飘落在花瓣上，也飘落在风里，白色的六方形只维持了一会儿，须臾间就化作点点细小的水珠，很快连水珠也被阳光晒干了。 辛无名眼睛直直盯着这些来自千里之外的雪花，直到它们消失无影。 他无数次设想过这个情景，原以为这样做了以后，自己心情能够变得更欣慰一些，却不想对无双的思念竟然又更深陷了一层，那痛失所爱的伤心又变本加厉了！ 他的眼神变得比来时更加伤感，捧着盒子跪在那里，半天不能动。 段延俊转头看见辛无名的背影，也是心潮起伏，心想自己如果当年不是选择了蝶衣，时至今日，自己会不会也像无名这样为永失的爱人伤心欲绝呢？ 纵然他当年付出代价巨大，但岁月会告诉世人，正确的选择永远是正确的。 十多年后，段延俊与父母的隔阂最终消除，没有他的大理国也一直繁荣昌盛，他自己想要的一切也终于在手中。段延俊觉得自己十分幸运，在那看不到明日之事的年轻岁月里，他跟随自己的内心选对了，以后的事情也就跟着对了，用母亲的话说就是老天都照应。 无名心中的伤痛段延俊也能感同身受，毕竟他也度过了六年多失去妻儿的日子。那些时日，每一天都像一年那么漫长，每一刻都令人生不如死，常常质疑自己活下去有何意义，若不是还抱着一丝重逢的希望，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能熬得过来。 那么，独自过了二十多年的辛无名又是怎么熬得过来的呢？ 在没有重逢之望的未来，日子又会是怎样的艰辛？其中有多少艰难的时候呢？ 辛无名沉浸在伤痛里无法自拔，忘记了天地与自己，似乎要像这石碑一样，一动不动在在这里永远跪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段延俊见他太过伤感，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来，将他搀扶起身：“辛兄，逝者已矣，不要太伤心了。” 辛无名仍是失神，随着他坐在观澜亭里，望着眼前的大海烟波。 段延俊指着大海说：“无双在那里，整个大海都是她。” 辛无名无力地笑了一下，道：“她的聪慧，果然举世无双。在那里，她便可以和夫君一起去到天涯海角，畅游四海，了无牵挂。” 段延俊赞同，点点头。 辛无名眼神仿佛也死在了那海里，他喃喃地说了一句：“可是，没有她的世界，我为什么还要停留在此间呢？” 段延俊心中万般不忍心，劝慰地道：“辛兄不必如此难过。无双一生潇洒磊落，可也并非什么都不曾留下。她在这个岛上留下了许多无价之宝，辛兄听我慢慢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