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思考的豆腐

    月橘对于九玥眸中泛着的满是期待的光亮，不知该作何反应，但是月橘并不认为这碧落之境中的幻影，能够知晓自己是幻影这件事情，若是可以，月橘也不会在这里整整无聊了一百年那么久。

    退一步说，这些幻影就算不知晓自己是幻影，也是绝无可能会对她们产生什么特别的记忆的。

    这一点月橘非常肯定，如若不然，最应该能够记得自己的，不就是这宛城里大大小小的赌坊老板么？

    可是很显然的，这一百年来，他们对于做月橘的钱袋子一点意见都没有，在这有钱不仅能使鬼推磨，并且都能使磨推了自己的世道，就连银钱都无法唤起的记忆，这记忆该是有多轻薄如雾？

    当然，这并不足以说明这些幻影视金钱如粪土，但是已经足以说明，这些幻影顶着的那颗看起来像是脑袋瓜的东西，里面或许装的都只是一堆堆豆腐。

    既是豆腐，又怎么可能会对她们有一丝丝的印象呢？除非，豆腐其实也是会思考的。

    说来，倒是曾经有个公子哥曾跑到月橘的跟前，对月橘说过那么一句‘姑娘长得好生面熟，不知在下同姑娘，是否曾经在哪里见过？’

    那一日害得月橘激动得，直接当场便摔碎了手里的白瓷酒壶，同那公子哥饶有兴致的攀谈了许久，可后来才发现，那公子哥，似乎对这宛城里的每一个有些姿色的姑娘，都是这么说的。

    于是，月橘便再也不对这些个幻影能够对自己有什么印象，而抱着任何不切实际的希望了。

    不过，在这里关了一百年的人是月橘，并不是九玥，所以九玥自然不会同月橘一般消极，毕竟，九玥对于无法走出幻境的挫败感，比起月橘来，完全是天壤之别。

    换言之，九玥的勇气，还没有被这幻境中无限绵长且无趣的，分不清是否真切的在流逝着的岁月给消磨掉，所以在九玥的眼里，看到的一切都仍旧可以被亲切的称之为希望。

    是每日不停重复的绝望中重复的希望。

    九玥将月橘一同拉到了小乞丐的跟前，柔声朝小乞丐问道：“你肚子饿不饿？”

    小乞丐抬起脏兮兮的小脸，仔细而又认真的看了九玥一会儿，然后懵懂的点了点头。

    “你想吃什么？烧鸡？”九玥亦十分认真的观察着小乞丐的神情，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不寻常之处。

    而小乞丐在听到烧鸡两个字的时候，一张小脸上满是困惑的神色，一动不动的盯着九玥的双眼，似乎正在努力的回想什么。

    “你看见没，她有反应了！”九玥留意到小乞丐眸色中的变化，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月橘却是一边饮下口中的琼浆玉露，一边泼着九玥凉水“……我认为，要让一个饥饿的孩子对烧鸡没有反应，简直就像要让一个吃了十斤巴豆的人看到茅坑不彻底放开身心，一样的困难……”

    “……”九玥闻言，转头便一把抢过月橘手中的白瓷酒壶“跟你说认真的呢！你仔细瞧瞧她的眼神！”

    “哎哎哎，你别抢我酒啊，我瞧，我仔细瞧！”月橘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转而真的仔仔细细的去打量起眼前的小乞丐来，不想这细看之下，月橘原本还嬉皮笑脸的面容也竟一点一点的沉缓了下来。

    “……你还别说，这小家伙看起来，还真像是在思考什么。”豆腐当真也能思考了？月橘感到很震惊。

    小乞丐怔怔的看着九玥欢喜的面容，犹豫的缓缓张了张口，九玥随即便听到一个非常稚嫩而清脆的声音，带着些细微的怯懦“……jiejie……我好像……记得你。”

    “你是说……你记得我？”亲耳听到小乞丐这样说，九玥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似乎都有些轻微的颤抖起来。

    小乞丐怯怯的声音，让九玥在激动之余，就连心都开始动了，没曾想，这小乞丐对烧鸡的这份痴迷，显然跟她是同道中人啊！竟能唤起这本不该存在的记忆？！

    所以说，人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干别的，这句话是没有错的，在肚子饿的时候，烧鸡就是一切。

    因为有了烧鸡，饥饿的幻影不再饥饿，所以，小乞丐开始有闲工夫思考了。

    可若是，当思考的结果，是发现自己身处的这所有一切都是虚假的，并且就连自己本身也都是虚假的，那这思考，究竟还有没有必要呢？

    会不会当小乞丐想明白自己其实是虚假的，自己的生活也同样是虚假的那一刻起，小乞丐便会从这幻境中消失了呢？

    若是真实便应该是不存在的话，那么，是继续一无所知的‘活着’，或是知道了一切‘死去’，究竟选择哪一种，才是正确的呢？谁又可以真正的说，虚幻的生命，便不是生命了，重复的生活，便不值得过下去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得问那造境之人，才能知晓吧。

    九玥忽然开始忧心，自己的烧鸡，有可能会给小乞丐带去怎样的，不可磨灭的沉重打击。

    不过，有幻影能够记得自己这件事，九玥觉着这是非常好的一个现象，这说明了，她们正逐渐的触摸到这幻境的缝隙，若是找到了缝隙，接下来她们要做的，便只需要将缝隙撕开。

    “……我还记得，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小乞丐十分痛苦的用手敲了敲自己的头“可是……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九玥惊讶之余，转过头认真的看着月橘问道：“从前，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么？”

    “啊？”月橘显然也同样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一时也没有回过神来，而且，月橘的震惊，绝然是比九玥震得更为深刻了许多。

    九玥耐心的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疑问“我是说，这里的幻影能够记得我们的事情，从前，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么？”

    月橘听后，轻轻的摇了摇头，坚定的道：“这种事情，从未有过。”而后又严肃的沉了沉面色，继续盯着小乞丐满是尘土泥垢的小脸仔细瞧了瞧，不确定的开口道：“……但是，不知为什么，我也开始觉得这小家伙有些眼熟。”

    “……你在这里已经待了一百年，你看谁都应该是眼熟的吧？”九玥疑惑着月橘的疑惑。

    月橘却是尤自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继续犹疑道：“……说是这样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如今再看这小姑娘，却好像，多了些什么说不上来的感觉……对她的眼熟，同对旁人的眼熟，变得有些不大一样了，似乎这眼熟，原本是五分熟，如今却成了七分熟……大概是你每日里喂她烧鸡，我便多看了她几眼……所有比旁人多熟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