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最后的时间

    我们就被这么吊在下面。顺风号冲上天空，围着祖安城就开始转，开得还比平时都快。几次遇到气流，绳梯都被扬起来，险些把我和华洛和椅子卷进艇尾的螺旋桨里。我向艇舱里大喊让我们进去，迦娜直接挂上窗帘。

    太绝情。一阵强风吹来，绳梯一下卷上天空，先是重重地砸在艇身上，跟着就是螺旋桨的旋风拉着我们要退进去。我吓得抓住艇身上的什么零件，生怕自己被卷进螺旋桨变成碎片。强风再度袭来，硬是把我连着那个什么零件一起掀翻，绳梯扬起绕着飞艇转了个一百八十度，一下又荡回艇底。

    我死死地揽住绳梯，跟着它上下翻飞。背后的华洛突然大叫起来。我抬头，看到前面一片黑压压的雨云，其间似乎还有雷鸣电闪。

    这是要弄死我，真要。顺风号自己有防雷装置，不怕雷击，绳梯下面的我们撞上去只有一个死。灭绝人性如辅助，就这样要害死一人一鸟一椅子。

    我得自救。忍着强风，我尽力举起双手，用头蹭蹭华洛。绑在我背上的猎鹰会意，艰难地伸长脖子，越过我肩膀再越过椅子背，勉强去啄我双手中间的绳子。一顿狂啄，绳子终于断开。我赶紧开始解身上的绳子。先把自己从椅子上解开，再把华洛从我身上解开。然后是把我们三个绑在绳梯上的绳子，但这一根系得乱七八糟，我半天摸不着头脑。

    那片雷雨云越发近了。情急之下，华洛也开始跟着啄，一根不知是什么的绳子突然断掉，我一下从绳梯上松落。下坠如此之快，那只猎鹰还有一只脚缠在绳梯上，它使劲在啄。想都没想，我拉开能量弓瞄准飞舞的绳梯，同时大喊一声躲开。华洛应声抬头，一箭飞出擦过她的颈羽击断绳子。松了绑的猎鹰展开双翼俯冲而下，伸出爪子一把拉起我。

    顺风号飘远了，速度还是那么快，迦娜似乎没发现。华洛在强风中艰难地拍打翅膀，我调整了下姿势，揽住她两只爪子拉了拉，示意了一个和飞艇相反的反向。华洛一声长鸣，调转方向，我回头看看顺风号，飞艇的半个艇身已经没进了雨云。

    快飞，千万别被飞艇折回来追上。华洛此刻狂扇翅膀，她也知道处境仍旧危急。冲了一阵我再回头，飞艇已经不见了。现在这里是市区东北方，下面街道纷杂错乱。华洛叫了一声示意我，我回答说别。

    “找个人少的地方冲下去，不能让人看见。”我答。

    她会意，飞向一个看起来人相对少的景观公园，我回答说没问题。她张开爪子反过来抓住我的衣服，昂头一声长鸣，一收翅膀俯冲而下。

    我们一头扎进一片茂盛的树冠，撞在枝枝叶叶之中。来不及嫌疼，我反手揽住她瞬移跳落。不知道到底落在了哪儿，但还是看着目力所及没人的地方接着再跳，再跳。从树丛到杂物堆，从杂物堆到垃圾箱后面，从垃圾箱后面再到房顶上。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我拨弄掉头上一堆树叶看看四周，一片破落而荒凉的小房子，不知是哪儿。天上再也没有飞艇的踪迹。

    我们终于得救了。

    华洛抖了半天身子，我帮她摘下头上几根草。飞了这么半天她也累得不行，我们一齐在房顶上坐下来，看着天空一片灰蒙蒙。

    迦娜，她的消息太快了。祖安离学院不近，我第一天上台，第二天她就来找我，这一来一回时间卡得如此紧，搞不好我刚进祖安城，甚至刚离开莫格隆关车站，消息就已经传回了联盟。为了躲人，我这次明明连安德烈都没通知。我身边有眼线。

    更要命的是，是谁不好，偏偏是迦娜。就算她要参加飞艇赛也太巧了点。这位辅助的气一直没消，过来就是要找我往死里算账，马戏团舞台上已经够招摇了，她竟然还连夜把飞艇开回学院，接了又一堆辅助回来，还当街空投。

    这简直就是生怕围观的人不够多。祖安还是城邦联席之一，就会有马约里斯秘术中心分部设在城内。就算昨晚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今天气疯了的迦娜带来一飞艇辅助，祖安当街拆了个马戏团，秘术中心想装没看见都不行。

    这就是最不利的一件事。秘术中心知道了，就会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上报联盟。

    我突然觉得自己被算计了，佩奇那伙人。他们想拦着我找符文，但正面交锋打不过也抓不住，就来了这么一手。他们与联盟有关，也必然有内线，知道我来祖安后就把消息传回去捅给了迦娜。

    如果是这样，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秘术中心的报告没准正摆在联盟议会的桌子上。本该关禁闭的选手出现在了城邦，而且和其他选手打了架，还伤及了平民。最多明天，祖安官方就会发布联盟那边来的通告，宣布处理结果。我至少是被紧急召回。

    我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情况越想越不妙，一切取决于这个通告。如果是联盟议会通知学院发的就还好，我可以拖，可以赖着，可以等将来再回去受罚。但如果议会觉得这件事性质严重，绕过学院直接自己发了通告，我就必须立刻接受。否则就是紧急事态再升级，变成我拒绝管辖而反抗整个联盟。

    而这个罪名的后果是，联盟会通知祖安以城邦名义调兵，还会要求学院派英雄来，两边一起押我回去。

    我越发心烦。整件事里最要命的是肖恩挨揍了。伤及平民是联盟底线，不可能轻饶，明天的通告多半是议会直接发，而且恐怕毫无余地。虽然我躲开了迦娜，此刻也已无路可走，唯有坐等通告一到乖乖向城邦自首，滚回学院。

    无路可走。

    天空似乎又亮了一点，我看看太阳，看看影子，似乎快到正午了。按理说这时的阳光最能带来好心情，但祖安例外。一派灰色的天空，即使是正午的阳光都显得如此无力。

    我现在简直烦到了家。身边的华洛轻轻叫了一声，用她的尖喙在我裤角边蹭蹭。

    华洛。我突然想到件事。

    “你认识学院的方向吗？”我问。

    华洛用嘴指指南边，认得。

    “你自己飞回去要多久？今晚能到吗？”

    她有点犹豫，偏头想想，最后勉强点点头。我摸出身后那柄小铲子，这是辅助们给我留下的最后良心。

    “带着这个回学院，给安德烈法官。”我说，“我能不能活着，就取决于你能不能今晚送到。”

    她再度点头，这次坚定得多。我翻了背包里最后一根绳子，把小铲子系在她爪子上，猎鹰向我看了一眼以示告别，然后拍拍翅膀，飞向天空。我挥挥手，目送她消失在灰色天际。

    华洛，她是我最后的希望。如果她能赶到，让安德烈法官看见这小铲子，明白我的处境，没准他能连夜找联盟替我说句话。

    以及就算不能，我还有半天一夜，最后的半天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