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时候
顾倾城赶回承阳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看· 顾伟斌依然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抢救并没有起到多少效果,他的生命已近垂危,只是因为还没有见到唯一的女儿,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在坚持着。 钱铭在楼下等到了一脸焦虑忧心的顾倾城,虽然不忍心,但还是把顾伟斌的身体实情告诉了她。 毕竟,这是瞒不过去的,她必须要面对以及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顾倾城听完后,脸色苍白得厉害,手指也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只是喃喃地说:“医生在哪里?我想见见医生,问问还有没有办法……” 钱铭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带着她去见医生。 其实在顾倾城没回来之前,他就专门找医生打过招唿,医生也尽了努力。 可是顾伟斌由于长期生活过于糜烂无节制,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已经超负荷透支,不止是胃有毛病,肝脏也不好,这次又是因为心脏病突发住进医院。就是神仙,恐怕也无力回天…… 看到钱铭和顾倾城过来,那位中年医生又实实在在地把这些情况都说了一遍,最后斟酌着词句说:“顾小姐,你爸爸这身体,应该是撑不了多久了。你节哀顺变,进去看看他,让他把该交代的话交代下吧……” 顾倾城的身子晃了一晃,差一点跌倒。 钱铭赶紧抱住了她,心痛地说:“倾城,冷静点,先去看看你爸爸。” 此时此刻,还能有别的什么话可以说吗? 顾倾城的心已经沉入了冰冷的万丈深渊,就像个失去了感应的游魂一样,麻木地由着钱铭轻揽着她,走入爸爸的病房。 昔日曾经风光一时,也曾红光满面意气风发过的顾伟斌,此时了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形容枯藁,面色蜡黄,真正就是一个生命垂危,濒临死神召唤的老人了。 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意识不清?他的双目紧闭着,虽然鼻子里插了唿吸机,可整个人传递出来的气息还是微弱至极,几乎让人感受不到他是一个还活着的人。 顾倾城看得心中越发难过,俯下身轻轻地喊了两声:“爸爸,爸爸……” 大约是听到了女儿眷恋的唿唤声,顾伟斌原本毫无活力的身体竟然微微动了一下,随后虚弱地睁开了双眼:“倾城……你总算来了……” 顾倾城点点头在床边坐下来,忍住眼泪说:“爸,您别想太多,我会一直陪着您把病养好……” “傻孩子,爸爸知道自己不行了……”顾伟斌想要苦笑一下,可是因为气力太弱,最终没有成功,只能看到他脸上的肌rou抖了抖:“在临走之前,能看到你来,我就满意了……” 说到这里,他的头转了转,仿佛在寻找什么人,当终于看到了紧搂着女儿肩膀的钱铭时,他昏暗无神的眼睛中掠过一丝难得欣慰的光芒,继续断断续续地说:“倾城,你跟他在一起,爸爸放心……这么多年,爸爸一直没有用心照顾过你,现在后悔了,可是也晚了……他,对你是真心的,你以后别任性,好好跟他过日子,爸爸也能安心地走了……” 这真的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顾伟斌在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终于知道对自己的女儿做一份最后的忏悔吗? 顾倾城再也忍不住,泪水像奔涌的泉水一样疯狂涌出来,一边哭一边说:“爸,您别说了,别说了……先安心养病……” “让我把话说完,我就是等着你来说这些的……”顾伟斌在此时却变得惊人的执拗,又转动眼珠吃力地看向钱铭,颤颤巍巍地说了下去:“钱总,我欠你们家的债,这一辈子都偿还不了了。看·只求你,能好好对我女儿,她……倾城真的很可怜,从小就没有得到过什么爱。以后,身边更是一个亲人也没有,只剩你了……” “你放心。”钱铭拥紧了顾倾城哭得战栗不已的身体,神情郑重坚毅,语调平稳有力:“我早就跟你说过,倾城是我的妻子,也是我这一生最珍爱宝贝的女人,我宁可自己受苦,也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那就好,那就好……”顾伟斌疲惫地吐出一口长气,好像终于放下了一桩搁置已久的心事,脸上那不正常的激动逐渐消褪,又缓缓闭上了眼睛,眼角,滑下了两滴浑浊的泪珠…… 顾倾城再喊他,他就没有回应过了。 当天夜里,顾伟斌的心脏便停止了跳动,咽下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口气。 顾倾城哭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可是,人死了便是死了,留下的亲人即使再痛苦揪心,也无力挽回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顾伟斌的后事,自然都是钱铭一手cao办。因为顾倾城已经被这次重创打击得像是失去了水分滋养的小花,什么心神精力都没了。 不过,她执意要求一切从简。所以,顾伟斌的这场丧事办得非常低调,除了钱铭安排的几个帮忙的下属,几乎没有别的人知道。 是的,爸爸在活着的时候,都没有留下过什么好的名声。死后,她更不想大肆宣扬。简简单单地入土为安,也许就是他最好的归宿吧…… 下葬完之后,阴沉沉的天空,飘起了绵绵的细雨。 钱铭看着在短短几天里就憔悴得不成人形的女孩,沉沉地叹了口气:“回去吧。” 顾倾城顺从地准备同他一起离开,却在转身的那一瞬间,看到一个久违不见的熟悉人影,正沿着长长的石阶往上前行。 童贯?他怎么会来? 当时因为经济罪,童贯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按照服刑的期限来算,现在还远远未到,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倾城满腹狐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站在爸爸的墓前等着他上来。 钱铭也没有多说什么,静静地陪着身边的女孩等待着。 时至今日,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在童贯面前,他都是个彻头彻尾的胜利者。 所以,他早已经不屑于再同童贯计较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而且也很想看看,此时童贯过来,会对倾城说些什么? 将近两年未见,童贯消瘦了很多,连胡子都没有刮,早已不复当初的清俊潇洒。 看到相拥站在一起的顾倾城和钱铭,他似乎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惊讶或者奇怪,只是嗫嚅地说了一句:“倾城,我刚知道顾叔的事,来晚了……” 顾倾城的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五味陈杂,红着眼睛问:“你出狱了吗?” “刚出来没多久,我表现不错,在狱中帮忙他们做了几件有成效的实事,获得了减刑。”童贯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又说:“那时我去看过顾叔,我以为他告诉你了……” “我现在不在承阳,所以很多事情都不知道。”顾倾城淡淡地说。 “我先祭拜顾叔。”童贯说着就直接跪在了潮湿的雨地里,恭恭敬敬地给顾伟斌磕了三个头,又虔诚地上完了香,然后起身问:“倾城,你现在还好吗?过得怎么样?” “除去爸爸这件事,我别的一切都很好。”顾倾城平静地回答他,又往钱铭的身边靠了靠:“我们结婚了。” “我知道……”童贯苦涩地垂下了眼眸,声音变得极为沙哑:“……” 顾倾城觉得似乎无话可说了,振作了一下精神问:“你呢?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不会留在这边了。”童贯慨然吐出一口长气,言谈语态中仿佛又恢复了从前的一点自信:“西北那边有一家企业聘请我过去做技术顾问,待遇各方面都还不错,我已经答应了,马上就会过去上班。” “哦,那挺好的。”顾倾城点点头,诚恳地说:“希望你今后一切顺利。” “谢谢。”童贯仿佛动了感情,眼睛竟然倏地一下红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倾城,你一直是个善良的好女孩,是我,对不起你……” “过去的事就别说了吧,人都是要往前走的是不是?”顾倾城不想再提那些久远模煳的前尘旧事,何况钱铭揽在她腰肢上的那条臂膀这会儿骤然收得更紧了,好像要把她的整个人都嵌进他的身体里去似的。 她哪里能不知道他的那点小心思?于是抚了抚头发转移话题:“孟姗现在怎么样?你和她还有联系吗?” “联系不多。”童贯抿紧了唇角,低沉缓慢地说:“我打算工作稳定下来之后,就抽个时间去她的家乡找她。” 稍微顿了顿,他又哑声说了句:“我知道,她一直都没有交男朋友……”
“她交不交男朋友也不是你有权干涉的事!如果你真的爱她,觉得能给她真正的幸福,就去找她。”顾倾城又冲动起来,不无尖锐地提醒他:“不然的话,就还是不要去打扰她的平静生活了!” “呵呵,我既然决定了要去找她,那肯定就是想好了今后应该怎么对她。其实我在狱中想过最多的人,就是她。”童贯也有些激动,再度苦笑:“倾城,你真是多虑了,我其实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吧。” “好吧,祝你和孟姗能够重归于好。”顾倾城感觉自己也仿佛了却了一桩陈旧又沉重的心事一样,坦率地说道:“那我先走了,贯哥,再见。” “再见!”童贯凝神注视着她,满目沧然地笑了:“以后有了宝宝,记得通知我一声。再怎么说,我也应该算作他的一个舅舅吧……” “那个估计还早……”顾倾城的脸颊顿然间有些泛红,挽着钱铭的手臂快速地离开了。 而童贯,却还一直定定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纤细柔弱的背影在钱铭的呵护下,一级一级走下台阶,越来越远,直至终于消失不见。 他怅然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在心底低沉而郑重地说了句:倾城,我最牵挂和舍不下的女孩,请你,一定要幸福! 一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曾经有过最纯真感情的男女,就这样在这个清冷阴沉的雨天,彻底地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如果当初,他没有那么做,没有为了利益把自己所爱的女孩推到别的男人身边,没有为了利益去不择手段地钻营投机。也许,一切的结局都会不一样了。 可惜,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他曾经犯下过无可原谅的过错,必定就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在这一次顾倾城和童贯的交谈对话之中,钱铭从头至尾都保持着高姿态的沉默与淡定,做了一回老老实实的观众与听众。 下山的时候,他一直紧紧地握着顾倾城的手,忽然似有意又似无意地开口说了句:“童贯这次出来,好像长进了不少嘛。” “怎么突然发这样的感慨?”顾倾城不以为然地问。 钱铭淡然一笑,潇潇洒洒地说:“至少他说的其中一句话,我认为是有道理的。” “哪句话?”顾倾城顿时诧异了。 她知道钱铭一向就看童贯不顺眼,对童贯也绝不会有什么好的评价。 原以为他刚才那么说是故意埋汰人,没想到他还真的会有认同童贯说话的时候,这还真是奇了怪了…… “就最后那句。”钱铭略微沉吟了一下,一本正经地看住她:“他说等你有了宝宝,记得通知他。我觉得我们也是该加紧努力,早点造出个可爱无敌小宝宝了。” 切!这算什么话? 顾倾城一阵羞恼,这几天因为爸爸的骤然离世带给她的伤痛居然似乎也减弱了一些,当下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要努力你自己去努力吧,我没这个意愿。” “我倒真是想努力来着。”钱铭拥紧了她细如绵柳的腰肢,慢条斯理地说:“可是,也总得你配合是不是?我一个人,即使日夜奋战努力,也造不出一个活灵活现的宝宝啊。” “呸!别说这些恶心话!”顾倾城面红耳赤地打断他,想了想又说:“这样的事情,也只能顺其自然。” 钱铭不再逗她,收敛住脸上的戏嚯正色问道:“倾城,说心里话,你还打算去上海吗?” 顾倾城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依然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是的,我在那边刚刚进入状态,一切都做得得心应手,如果就这么放弃,实在可惜。” “难道和我长期分离得这么远,你就不觉得可惜?”钱铭沉闷地低语了一句。 “什么?”他的声音太小,顾倾城一时没能听清楚,蹙了蹙眉头问。 “没什么。”钱铭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勾下头来轻轻吻了吻她清凉柔嫩的脸颊:“你安心去吧,什么时候想回来,什么时候我敞开怀抱迎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