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蝶梦与幻身（下）
四无虚空，浩海缘深。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远远地有人叫我名字，还有剥开一层层丝茧的声音。 我在空荡荡的世界里看到了前面有光，缓缓地走了过去，没入光圈里。 我睁开眼睛看见阿麟熟悉的脸，眼泪从眼角滑落。我试着张了张嘴，却分不清哪里是嘴，我试着不去流泪，可是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模糊着我的视线，可我终究是累了，阿麟的声音像是最好的安慰：“籽言，我来了，别哭，我来了，别哭。” 随着蚕茧被撕破，我一头栽进阿麟的怀里，随着意识的渐渐苏醒，身体上的疲倦感也越来越明显，我看着阿麟的嘴一张一翕，我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阿麟将我抱起来，这个力道足矣让我昏阙，是的，我再次厥了过去，清晰地记得自己最后一闪而过的想法：我还活着，万幸。可惜了，梦终归是梦而已。 我还没力气抱怨那几个粽子妖太不厚道，反倒是阿麟在身边的气息让我被安全感包围着，我睡着的时候，有一些甘甜的汁液滋润着我干涩的喉咙，甜蜜在召唤我醒来。 我看着阿麟熟悉的身影，在堆火堆，龙在堆火，谁信呢？我笑了笑，张嘴叫他，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同样，四处安静的出奇，连火苗在燃烧也是寂静中的寂静。 我四下张望，这是一处洞xue，黑色的礁石洞xue，很深，如果没有这堆篝火，将是无尽的黑暗。阿麟终于转身，看到我醒来，急忙来到我身边。 “终于醒了。”他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他这话，语气像我师父。 疑？怎么我又听见了阿麟在和我说话？我盯着他的眼睛，眨巴眨巴：“阿麟，为什么我刚刚叫你，你听不到？” “籽言，”阿麟摸了摸我的头，“在这里说话，”说着，转动这脖子看了看四周，“要看着对方的眼睛。”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就是这样。” “这里是哪里？妖界还是鬼城？” 阿麟一挑眉，“鬼城？你怎么会想到鬼城？这里是妖界，第九莲花境，有个奇怪的名字，无声之海。”说着，阿麟急忙从怀中摸了摸，取出一对手指一般长短，发簪一般粗细的五色晶石，我正盯着出神，阿麟将它们放在我手中，见我看得仔细，又掰过我的头，说道：“看着我，才能听我说话”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这个是言妖的妖刺，同一只言妖的妖刺，小山说，在这里，想要对话，要用这个。” 我赶忙分了一个给阿麟，意思是，你一个我一个，阿麟掂量着手中轻飘飘的言妖刺，继续说：“这两个是剩下的，刚刚救你的时候，已经用了两个了。”我将这个揣进自己的怀里，又推了推阿麟手中的另一个，阿麟点头笑道：“知道了，我也收好。”说着，学着我的样子，揣在了怀里。 “阿麟，我饿了，有吃的么？很饿很饿。” “这里地处荒凉，四面环海，没什么果子，我刚刚去海中抓了几只海贝，还在火上，你再等一下。”不一会，果然有香气飘来，勾得五脏庙锣鼓喧天。“不过，不能多吃，你刚醒，慢慢来。” 和阿麟说话，从来不需要太多力气，他温柔的时候，就是最好的药剂，能让所有的伤口平息，如果他不是上天下海唯一的一条龙族，如果他没有一个波澜壮阔的前生，或许，我想把他占为己有，一辈子。 我盯着他摆弄食物的背影，觉得世上有这么一个人，真好。待他回过身来，端着热腾腾的食物，就问他：“你见到了妖王，不日湖的水满了么？”接过海贝，我稍稍吃了几口，又喝了些热汤，新鲜的暖流在身体里游走，话也渐渐多了。“妖王怎么样？是不是英明神武，举世无双？” 阿麟一白眼，看着我渐渐红润的面容，却神色黯然：“籽言，原谅我，我来的太晚了。” “不原谅。”斩钉截铁。 阿麟一秒变冰棍，我觉得冷，就往后躲了躲，“疾言厉色”，“要罚的！” 阿麟盯着我，我再喝了一口汤，“罚你给我做饭一天！”我又吃了一块贝rou，阿麟上前，将海贝壳接了回去，“再来一点呗？”我摸了摸嘴角，抿着唇，望着他。阿麟又盛了一点汤汁，端过来。对我说道：“籽言，你十一天里都被困在这里么？” 我专注在汤上，阿麟是龙，做海鲜最拿手，“你在开玩笑，我怎么可能十一天都不吃不喝的，早就饿死了。” “你还去了哪里？” “我一直在这啊，那天我们出了重山印，你就去降雨，我和几个粽子妖聊天，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话，就被绑了，之后就不记得了。” “今天，是第十一天。”阿麟说着，我放下贝壳，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距离我们离开瑶海，今天是第十一天。” “你是说，我已经睡了十一天？！”我不敢相信，我一直以为梦里的时间可以很随意，就像师父讲的故事，一句话就是一万年，所以一个横跨一百年的梦境可能只需要一个上午，我掰了掰手指，十一天，我在梦里也呆了十一天。 阿麟将贝壳放在一边，向我讲起他这几日的见闻。 “那天，我按照九天不日湖水满溢的分量，降了一日的暴雨，然后就去湖边找你，却不见你的踪影，我等了你很久，也不见你回来，就四处打听。有个粽子妖说，你可能去了莲花圣境，我也去了，却被守门的十四只狼妖拦了下来，它们说没有见过你，却问我自哪里来，我将粽子妖的话都说与它们听，狼妖却说，粽子妖天性喜欢嚼舌根开玩笑，也许带你去哪里玩了也不一定，但是它们本性善良，叫我不用担心，在和平的妖界里，不会出拐卖儿童的事情。” “哼。”我冷笑，“我们就是在争论阿麟你的性别问题，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它们，才被它们绑了来的。” “额，这个问题有那个部分值得讨论？” “粽子妖们就很爱讨论，讨论了你的部分，讨论了我的部分，讨论了白鹿部分，还少不了鬼王的部分。” “这么多？” “最过分的还是涂小山，好好的一个妖王，不男不女的。” “……籽言，它们是妖，不是仙，也不是人，不是兽，也不是鬼，也许这个就是妖的特点吧。” “同意！像我们都是讨论这个世界的组成问题或者是我是谁来自哪儿的问题，它们只讨论性别问题，看来，在妖的观念里，这个是比自己是谁更重要的问题！” “也许吧。”阿麟挠了挠头，接着说：“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的离开，但是一时也没法儿，就只好白天降雨，晚上就四处打听你的消息。后来，水满过岸，我就到神兽界天门山那去等着，第十天，小山终于回来了，它有些不高兴，我还没来的及说话，它就闪身离开了，它将自己困在莲花圣境里不出来，你知道，不日湖的湖水如果漫上了河岸，它就必须回来。” “莲花圣境不好进啊！” “我从来没出过瑶海，也不知道想见妖王要什么步骤，我当时急疯了，因为到处都找不到你，我只好打了进去。” “打了，进去？”我心想，是啊，任何皇宫都是守卫森严的，皇帝老子不见你，暴力是最直接的方法，“不过，这个方法可行么？” “我有八万年的仙灵，和三万岁的妖王比起来，也不差。” “嗯！我要是你也打，可是我打不动。”我吐了吐舌头，又听阿麟继续说：“它那十四个狼妖护卫十分厉害，我不好硬拼，就一边打一边就将炼妖刺祭了出来，将它送到了莲花圣境里面，也许是妖刺的力量引来了妖王的注意，它就那么出现了。” “……阿麟你该早点拿出来。” “我也没想到，以前只和夷伯打过架，如今也是出门后的第一战，不能太草率。” “炼妖刺的问题可解决了？”阿麟知道，我想问他的是我们来这里的初衷，阿麟前生的记忆。 “还要等一个月。不过妖王已经答应帮我了。” “为什么还要一个月？” “因为我偷的这把炼妖刺是第六境的，不能随意拿来，小山说，为我恢复记忆需要一把新的妖刺，它织好这枚妖刺，还需要一个月。” “也好，还有一个月。” “我也觉得这样才好，因为我还担心你的妖毒，我找你的时候，误闯了第三境，那里有梅花树，我想也许可以找到重九的梅花露水。” 我用力地点点头，“想必阿麟你把莲花境都逛了一个遍，我也好想去看一看啊。” “如果我能早点来这，就能早点找到你了，我没想过，你会在这里。” “是妖王告诉你，我在这的么？” “小山不知道有人中了炼妖刺的毒，浮棂妖是自己走失的，在小山离开莲花境去妖界的四天前。所以，当我告诉它你中了妖刺的毒，它也很是吃惊，为了找你，估计是下了皇榜了，今天早上，六莲境的一个粽子妖招了，说你在这里。我才赶到这来。” “那几个粽子妖绑我绑得莫名其妙。”我咕哝着，其实现在想想也有些眉目。那几个粽子妖热烈讨论的无非是妖王会娶谁的问题，而我们最后的那个对话，也许是让粽子妖以为我中意阿麟，也想试试阿麟中意我的深浅，后来应该是因为做了错事，干脆产生了毁尸灭迹的想法，好在，它们也不是要杀我，不然这个蚕茧似的东西也不会支撑了这么多天。“那几个绑我的妖怎么办了？” “妖王也裹了它们，放在十二境的监狱里十一天。说是以儆效尤。” “其实，也算是好心办了坏事。” “哪里来的好心？根本就是罪有应得。”我暗自笑了笑。阿麟担心我身体，就让我再休息一下，我也知道他的辛苦，就不在多讲，盖了背包里的衣服又浅浅地睡了。 我并没有把这一场蝶梦同任何人讲起，连我师父也没有说。不是因为它是一个梦，只是因为说了或许就没有了意义，也许他们会说，只是一个梦罢了。而我却一直觉得，这世界上有些隐晦的东西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像我三岁的时候，曾经看到两个天上的神将牵着一只老虎在我床前立了很久，却一句话也没有讲。我和阿娘说，我床前有东西，阿娘却抱着我，说，闭上眼睛，你烧糊涂了。后来月神来了我家，我就觉得它是那只大老虎，天神赐给我的。我就那样想着，或许有一天，天神也会将那样一个人送到我面前来。 我迷迷糊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阿麟就那样陪着我，也不怎么开口，世界很安静，我一度以为我变成了聋子，阿麟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变成聋子，我就是你的耳朵。 我觉得很温暖。 第三天，我终于能起身行走，出了洞xue里，看见一片一望无垠的浩瀚之海，阿麟说有人会来接我们，我望着远方，看见一叶扁舟甚是诡异地飘来，舟上一个火红的身影。 我问阿麟，那是谁。 还没待阿麟回答，就听一个好听的声音在我耳边说道： “籽言，我是候猗。” 我正纳闷，哪个后羿？待船飘近了，看见那一个绝代风华的身影，才恍然大悟。 不是后羿，是涂小山，涂候猗，美丽的妖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