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太子之争③
离开冷宫时,兰芽已经决定了要帮吉祥母子。 不是为了吉祥,是为了那个孩子。 实则兰芽原来不无担心,有吉祥这样的母亲,那孩子若也学得吉祥的那份阴狠,那这孩子若登上皇位,岂不是一大祸事。 她从前没见过这孩子,也只是侧面听着煮雪和月月的讲述。煮雪能跟着去冷宫的机会少,都被大包子各种借口拦住;于是她对于那孩子更多的印象则是来自月月。 可是月月终究还是孩子,她识人的本事终究有限,于是兰芽自始至终对吉祥的儿子还是心有顾虑。 却没想到,今晚见到的这个孩子平和通顺,气度天成,小小的年纪竟然比他娘更懂得礼数,更沉得住气犍。 虽则说朝野上下也都传说宸妃的皇子朱祐杬也是天性沉稳,平和近人,但是那孩子身边有他娘的指点。 一个两岁的孩子,能看出什么天性沉稳,平和近人来?这话传出来自然更多是宸妃的授意。..,给人刻下深刻印象,说这孩子十分肖似皇帝罢了。 今日的宸妃,昨日的僖嫔,又哪里是省油的灯?就算手段未必如吉祥毒辣,但是她的心思深沉、善于隐藏,可能更在吉祥之上。 如今宸妃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就连贵妃也都站在她这边,为她的儿子立储而推波助澜……若有朝一日朱祐杬当真被立了太子,那这个宸妃就更难想象会办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可是吉祥的孩子则正好相反,吉祥在育儿的手段上绝对比不上宸妃,她自己都压不住火气,又如何能教出天性沉稳的儿子来? 所以在这两个皇子中间,朱祐杬的所谓天性沉稳,从目下的年纪来看,更有可能是被他母亲宸妃伪装出来的;反倒是吉祥的儿子,是真正的天生气度。 兰芽出了冷宫,没急着回灵济宫,而是去了乾清宫。 她将大包子单独找出来,立在明月皎洁里望住他:“你是不是当真希望冷宫里的小殿下成为太子?” 大包子这大晚上的忽然见兰芽来找他,且说了这样郑重的话,心下便也明白了几分,便竟然撩起袍子噗通就跪下了:“公子是也想帮咱们小殿下了,是吧?” 兰芽不置可否,只是抬起眼睛望向夜空。 “为了争夺这个位子,古来都是难免血溅宫墙。咱们这次道理一样,总会有人为此丢了性命。大包子我且问你,若要你为此事去死,你可心甘情愿?” 大包子微微一怔,随即却面色沉静下来,“只要公子能给我一个信心,让我丢了性命却当真能让咱们小殿下登上太子之位。” 兰芽却摇头:“你要我给你一个信心,我自己尚且不知信心从何而来。别说你丢了性命,实则如果摸不准皇上的心意,我本人缠绞其中,也会没了性命。” 大包子听得面色一变,“公子,我大包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不怕死,我只是不想死得毫无意义。公子也明白,吉祥和小皇子如今孤立无援,吴娘娘也只能帮忙照顾饮食起居而已,吉祥在外头也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虽然愚钝,可是好歹是伺候在御前的,皇上这边但凡有个风吹草动,我还能给吉祥通个风、报个信。倘若我也毫无意义地死了,那吉祥到时候就真的是任人宰割了!” 可不,大包子说的没错。相比于吉祥的孤立无援,宸妃此时正是烈火烹油,朝堂内外主动去效忠的人不知有多少。倘若大包子真的一条命什么都换不来的话,那吉祥既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兰芽垂眸斟酌:“……只是此事若想成就,必须得有一个御前的人,不怕死。” 大包子也为难下去,连连自责:“都是我没用!虽然在乾清宫伺候的时日也不短了,可是竟然没交下什么知心的人。” 兰芽盯着大包子,心下也是叹息。 实则也不怪大包子,谁叫前寝宫是皇上的一亩三分地呢?以皇上的心机,如何能允许你大包子拢下自己的人脉?在皇上眼里,乾清宫这里里外外的人,除了张敏一个之外,其余的人都只能是皇上他自己一个人的奴才,只听命于皇上一个主子才行。 想到那些人,兰芽心下不由得微微一动。 她想到了张敏。 可是就像皇上难以猜透一样,这些年始终陪在皇上身边的张敏,也一样不意把握。 大包子见兰芽沉吟不语,忙问:“公子可是打了退堂鼓?公子既然决定了帮咱们小殿下,便不能再改主意了呀……” 兰芽顿了顿,“你去悄悄问问张敏,能否见我一面。” 大包子一怔,不解其意,却也连忙起身:“公子稍等,我这就去问。” 兰芽独自站在宫墙夹道里。宫墙悠长,银月静袅,但凭这九重宫阙原本是如何的红墙金瓦,可是这一刻却也都同样褪色为黑白两色。与这天下每处家宅都是一样。 天家富贵,论到子嗣承继上,实则与普 tang通百姓家又有何异? 兰芽骋目四望,想起那一回进乾清宫来,张敏亲自送她出去,步履轻缓里娓娓地说:“……告诉小六,他的福分啊,在后头呢。” 少顷大包子便回来了,目光中闪烁着惊疑:“公子,张公公说正等着你呢。” 张敏和兰芽之间,明明许久未曾见过面了,可是这一刻却仿佛无言而有默契。这默契叫大包子怎么都猜不透。 兰芽便心下一定:今晚的关键都在张敏见或者不见的这个态度本身。 张敏若见了,此事便已成了大半;张敏若不见,此事便需要从长计议。
万安宫,今晚也不平静。 宸妃也在遥遥关注着兰芽以及冷宫的一举一动。 越是临到了儿子的两岁生辰,她心底也跟着越紧张。她知道吉祥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在这立储前最后的短短时间里,吉祥一定会拼了命地想办法翻身。 吉祥手里有什么牌,宸妃心里自然也是清楚。现在就算司夜染不在京中,可是京中毕竟还有这个兰公子啊! 就算看起来兰公子跟司夜染已经闹翻,可是谁就能肯定这个兰公子不会偏帮着吉祥? 于是近一年来,宸妃也十分想要与兰芽走动近些,时常赏赐些东西叫送去御马监或者灵济宫。兰芽也都不咸不淡地受了,回头就再回礼,送来的是比宸妃赏赐的更要多一倍、好上一倍的礼物,礼数上周全得叫宸妃挑不出毛病来,可就是一次都没有亲自进她万安宫谢恩。 兰芽这样的举动便叫宸妃心下更是慌乱。 今晚无眠,虽然她今晚并不知兰芽隐秘进宫来见吉祥,可就是不知怎地怎么也睡不着。 听见娘娘起身的动静,海澜忙走进来:“娘娘可有什么吩咐?是不是口渴了?” 宸妃怔怔坐在榻上,目光发直。 “本宫想起来了,这个兰公子为何胆敢这么冷着本宫!因为本宫是杭州镇守太监送进宫里来的,名义上是那怀贤的女儿。当日兰公子在杭州与我干爹作对,本宫曾给干爹写过一封信……想来我干爹死后,那封信怕是也落到了那兰公子的手里,她因此而记恨本宫,于是此时才这么不识抬举!” 海澜听得迷糊,忍不住低声问:“娘娘许是想多了吧。既然怀贤是娘娘名义上的父亲,您从宫里写一封家书又有什么要紧。凭什么那兰公子便这么记恨了?” 宸妃凝着海澜:“……你不明白。因为我干爹镇守杭州多年,早就发现了司夜染的身份有疑点!这司夜染和兰公子才会借机除了我干爹,杀人米口。从那封信,他们许是也怀疑本宫早就知道了,于是跟本宫必然势不两立!” 海澜听着也担心:“如果西厂不支持娘娘,那咱们殿下议储的事还当真难办。娘娘,恕奴婢直言,一个西厂可顶数十朝堂文臣啊。” “本宫当然明白!否则也不至闹心如此!” 宸妃咬住袖口:“得想个法子,一石二鸟。既能除了这个兰公子,又能除了冷宫那个孽种去!” 兰芽走进张敏的房间。 张敏正费劲想从榻上爬起身来迎接。 一灯如豆,张敏的命数也如这残灯一般,说不定随时一股风来,就断了。 兰芽瞧着也是心酸,便连忙走上前去扶住,迭声说:“伴伴别动,您躺着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