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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梦之二】人心难如水 平地起波澜

    寻安城这一日热闹非比寻常,街头巷尾站满了人,似在翘首以盼着什么。

    羌树带着蒙蛮和尉恭挤过人群来到一家巷口的食铺坐下,羌树唤来食铺老板询问,“老伯,为何寻安城今日这般热闹?”

    老伯端上几笼冒着热气的包子,笑盈盈道,“看几位爷不像是寻安人,小爷有所不知,这寻安最大的青,楼庭院莺阁有个规矩,就是夺了魁的小娘子要游街,让寻安人一睹芳容,这游街之后呢,就该以这娘子的第一夜为筹码,让客人竞价,开价最高的客人,便能与这第一花魁共度一夜。今日啊,就是这花魁娘子游街的日子,好事之徒都在等花魁娘子到来。”

    羌树闻言,淡淡点头,不以为意地喝了口茶。

    蒙蛮五大三粗地挽起袖子,拿了个包子就往嘴里塞,边嚼着包子边含糊不清道,“嘿,这两天耳边总是莺阁莺阁的,看来是个缘分,我倒要看看这寻安第一花魁比不比得上我们羌国的女子。”

    话音刚落,远远就荡来飘渺的幽魅的乐声,乐声由远及近,街旁的众人开始躁动起来。

    蒙蛮和尉恭受群众影响,不由得追随乐声传来的方向引颈眺望,羌树却似怀揣着心事,脸色凝重,对一切充耳不闻。

    乐声转过街角,一辆缀饰繁冗的花车缓缓行到众人面前,一班乐师在花车上吹曲奏乐,花车的四角分别站着身着珊瑚色裙裳的花童,手提装满花瓣的竹篮,取了花瓣飞撒,姿态盈盈。

    花车之上搭了个只一人可立足的小台子,一个浓妆女子立于其上,浓妆女子穿着比珊瑚色更深的裙裳,裙上点缀着大朵大朵的红花,如花落满襟,仿佛还能嗅到落花的残香。女子如凝脂的两肩微露,深深的锁骨敞露,锁骨之上是一张完美精致的脸庞,最引人注目的是女子左眼眼尾处那三瓣妖娆的花瓣。

    蒙蛮看到这张浓妆之下熟悉的脸,不由得大吃一惊,“这,这不是那天那个花辞树吗?”

    听到花辞树的名字,羌树这才也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向花车,果然在花车的高台上看到花辞树,她舞着手里的长绸,节奏缓慢不失韵律,每一个姿态尽显袅娜妩媚之态,只是她那一张精致的脸庞面无表情,像极了一个手捏的瓷娃娃。

    “原来这花辞树还是清白之身,我还当她这等姿色早就跟妓院里的姑娘没什么两样了,不过这游街之后,很快也不清白了。”蒙蛮摇摇头。

    尉恭叹道,“世间女子多无奈,堕入风尘之地多是身不由己,也可惜了花辞树这么好的姑娘了。”

    “你怎么就知道她花辞树是好姑娘。”蒙蛮嗤笑。

    羌树听着二人言语,盯着花辞树,移不开目光,从第一眼看到花辞树,就觉得她的眉眼十分熟悉,他差一点将她认作婉鸢,但她和婉鸢的性子差太多。

    一定是心里太企盼着寻到婉鸢,才会由此错觉吧。他思及此,黯然笑笑。

    这时从巷子里策马而出一行人,最前头的男子喝止了马停在了羌树三人休憩的食铺旁,身后的一行人也跟着他停了下来。

    羌树看到男子,眉头微微一皱,这不是温子辰那伪善的翩翩公子还能是谁。

    温子辰的目光聚拢在经过的花车之上,准确无误地认出了花辞树,不由惊诧,“怎么是她?”伴着惊诧的,是一丝狠戾的神情,“原来给你躲到了莺阁。”

    身后的随从见状,策马上前,“公子怎么停下了,是见到了谁?”

    温子辰冷哼,“是一个留不得的人。这花魁的第一夜,是何时竞价?”

    随从听得不明不白,只茫然答,“就在今夜。”

    “好,你回去之后,估摸着能买下这花魁娘子的第一夜的价格,给我准备些银票。”温子辰吩咐。

    随从以为自己的公子是看上了这第一花魁,拍起马屁,“这花魁的第一夜肯定要花不少银子才能抢到,不过,人生难遇倾城色,能让公子为之倾心,花多少钱也值得!”

    温子辰也不否认他,只自顾道,“这第一夜,也是最后一夜了吧。这么多银子买你一条命,你也该知足了。”说罢唇边扯出笑容,有如暗夜阴风,让人颤栗。

    “将军,这温子辰难道要对花辞树下毒手?”一旁的尉恭将温子辰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蒙蛮因因事不关己,不痛不痒地批判温子辰,“还真是双手沾满鲜血的衣冠禽兽。”

    羌树脸上蒙上忧虑,思索再三,坚定道,“我今晚去一趟莺阁。”

    “将军难道是想去救花辞树?将军不会是看上这花魁娘子了吧?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还是大局为重,不要节外生枝。”蒙蛮严肃道,他一向不服羌树,觉得本该是由他蒙蛮当这统领军队的将军,却被羌树抢了去。

    尉恭维护羌树,心底也为花辞树担忧,“花辞树对将军有恩,将军担心她的安危无可厚非,毕竟也是一条人命。”

    “一条人命?在这乱世中人命贱如草芥,微若蝼蚁,死一个人还是死千百个人,又有什么差别。”蒙蛮对尉恭的话十分不屑,又道,“不过将军一向我行我素惯了,我们说什么也是劝不动的,爱如何便如何吧。”

    蒙蛮话毕,其实心里却生出了别的念头,只要羌树和温子辰都为别的事分心,那么他的计划更顺畅无阻了。

    这一夜莺阁内人满为患,有出手阔绰来竞价为夺与美人共度良宵的,也有来看热闹的。

    此时莺阁楼下搭起的台子之上,正有一群舞姬在翩然起舞,为花魁热热场子。台下一众男子看得不耐烦了,纷纷抗议。

    “这些庸脂俗粉我们看腻了!”

    “花魁呢?我们要看花魁!”

    “花辞树好大的架子,让我们老爷好等!”

    唯独靠近台子旁,独坐酒桌的一个男子不为所动,兀自斟酒浅酌,自得间却透着几分冷肃。

    眼看场面秩序就要混乱起来,楼上却不知从何处飞出数条深浅不一的樱色绸带,仿佛山间开满枝桠的樱花,有深有浅。

    随之降落的,是身着浅樱色舞裳的花辞树,宛若天仙从天而降。

    众人看仔细了,才发现她穿的并不是浅樱色的舞裳,而是里边着了深樱色的单衣,外穿一件比深色淡一些的樱花粉舞裙,最后才再套上了一件白色舞裳,红色从里透出来,制造出比单穿一件浅樱色舞裳更如梦如幻的效果,最别出心裁的,是长短不一的袖子处,可看到层层渐变的颜色。

    男子那双水蓝色的瞳仁波光一荡。

    花辞树一登台,台下立即又乱成一团,你推我搡,好不热闹。

    安静在这样的躁动中显得格外突兀显眼,此时花辞树也注意到了孑然一身坐在台旁的羌树,水蓝色的眸子从酒杯中抽离出来,望了她一眼,平静如水。

    她朝他嫣然一笑,和着乐声跳起了舞,三两步便舞到了台下,舞到客人一桌客人面前,客人刚要伸手,她却一个旋身,让客人触了空,唇边还留着狡黠的笑意,便又舞到另一桌客人面前,这一桌坐的是寻安城里的贵族,涵养风度,不企图接近花辞树,只礼貌地浅笑回应她。

    明知花辞树是这莺阁的姑娘,还是寻安的第一花魁,辗转酒桌与客席当属情理之中,但羌树心底却不喜花辞树这般对客谄媚。

    眉头正要蹙起,花辞树却忽然舞到羌树的桌前,羌树一怔,手中的酒杯只端了一半,便停下看她。

    她朝自己递来魅惑的眼神,却仅似表面,他还想再深究那双美眸里藏的东西,却只瞧见黑洞洞的一片,深不见底。

    她在他身旁逗留了一阵,又舞到了后面酒桌,一扫而过一阵脂粉幽香。

    这一桌客人可不似前几桌安分,看准了花辞树的心机,面上佯装正经,却趁花辞树翩然轻擦而过时,一把把她扯进了怀里,客人抱得美人在怀,得逞地狞笑,花辞树惊得失色,欲要挣扎,却被那客人紧紧箍在怀里,丝毫动弹不得。

    也不过一时半刻,那客人忽然吃痛,下意识地松开了环着花辞树的手,还未来得及反应,花辞树却发觉自己又落进另一人的怀里,再抬头,便看到羌树一双水蓝色的眸子注视着自己。

    羌树将她环进怀里,脚下一点,飞身跃起远离了众客,嗓音沉沉,“我看你也不愿意被他们靠这么近。”

    花辞树唇边又漾开笑意,措辞却十分讥讽,“你也是来买我的良宵么?”

    羌树落定,透着无奈,“我是来提醒你,温子辰想对你不利,你今夜要对他多加提防。”

    花辞树一笑,丝毫不介意羌树的警告,不等他说下去,便抽身离开了他怀里,退到了台后。

    回到了房里,花辞树唤来贴身丫鬟,“你将这些银票送到外面一个羌公子手中。”

    “羌公子?”丫鬟不解。

    “嗯,他也好认,鼻梁高高的,眼窝深深的,再有啊,他的一双眸子是蓝色的。”花辞树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神思却飘得遥远。

    “若果他问起,为何要给他这些银票,我该怎么答?”丫鬟又问道。

    “说什么……”花辞树转念一想,以羌树的性子,他肯来提醒她,是因为重仁义,却不见得会为了她的安危而当众为她竞价。

    与众相争一个青,楼花魁的一夜春宵,这应该也是他所不齿的吧,思及此,花辞树惨然笑笑。

    此刻的她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青,楼女子。

    花辞树扯过宣纸,提起毛笔簌簌挥毫,墨汁过处,顿时现出一朵俏丽的鸢尾花。

    丫鬟看着鸢尾花,赞道,“主子画得真好看!可是为什么要画鸢尾花呢?”

    花辞树抿唇笑道,“鸢尾花寓意盼君至。”

    丫鬟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原来主子思慕那羌公子!”

    花辞树嗔道,“我是青,楼女子,不能动这份心思。”

    丫鬟逗她,“不是思慕,那怎么会做亏本买卖,把自己送上门,还要倒贴这么些银子?要知道争着与主子相处的贵公子到处都是,他们也不惜千金只为主子,可主子正眼都不瞧他们一眼。”

    “你快去吧,别让他走了。”

    “诶!好嘞!”丫鬟喜滋滋跑出门去。

    丫鬟出了门,花辞树脸上的笑意尽消。

    鸢尾花,鸢尾花,你对花辞树没有情分,不知你对婉鸢的情分还有没有,是否挂念着她,是否还记得与她那微薄不堪的幼稚许诺。

    再看进铜镜里自己那张妖娆妩媚的脸,花辞树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鸢尾花的寓意其实不是盼君至,而是盼君归。

    婉鸢一直在等你回来,可她却是等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