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旧宅孤女
窄小冗长的深巷,杳无人烟。 初春的日头西斜,我循着一股隐隐约约的力量走在深巷的青石板路上。 忽然一抹女子的倩影从眼前晃过,转过巷尾。我们追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象牙白裙裳的女子戴着帷帽,轻纱长长垂到腰间,掩住她的面容,她手挎一个主编篮子,里面装的大概是做菜的原料。 她娉婷袅袅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中,裙摆踏出的弧度一绽一收,宛如步步生莲。她来到一处大宅前,推开门,纤细的身影便随着宅门大合,消失在我们眼前。 “这样一个姿态清妍的女子出现在清冷的街巷,无疑是一道旖旎的风景。”我赞叹道。 土圭撇撇嘴:“也有些瘆人。” 子桑玦略一沉吟:“的确有些奇怪,青天白日,正是劳作之时,这片巷子里,所有的住宅都大门紧闭,且都萧索破落,不像有人家居住。这女子独自归来,却没一个看门的为她开门,就连吃食也要她自己出门采办,难道这么大的宅院,一个下人也没有么?” 这女子的确有古怪,因为我在她身上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力量。 我凝立在旧宅前端详,宅子的牌匾已有些年月,挂在门上,意味萧索。 “果真有古怪吗?”子桑玦察觉到我的异样。 我点点头:“如果我的感觉不错的话。” 我的话音方落,土圭便如飞鹰跃上墙头,子桑玦急忙出口制止:“土圭,不得无礼!” 话还没说完,土圭已经被水臬追上,水臬从后面一把扯过土圭的衣领,往后一带,土圭便重重摔在院墙之外,他龇牙咧嘴地叫嚷:“水臬我上次不是说过了吗动手要轻一些,疼死我了。” 水臬把他从地上拉起身:“你什么时候不那么鲁莽,我就考虑要不要轻一些。” 子桑玦上前叩了叩宅门,阐明来意:“我们一行人路过此地,想要借宿于此,不知宅子主人在不在?” 叩了几声,未见回应,只有风吹得屋前茂树唰唰作响。 水臬不禁望了一眼土圭,土圭再静耗不下去,上前边大敲宅门边嚷道:“有没有人?” 宅子内依旧无任何回应,土圭又提高了嗓门:“没人应门咱们可就硬闯了!” 连连催促声中,宅门忽然被里面的人打开。 这突然一开,倒把土圭水臬惊得微微后退,宅门只张开一条小缝,隐约窥知,开门的人正是刚才那位女子。 “你们是何人?”女子的声音在门后响起,警惕中带着一丝敌意。 水臬问道:“姑娘,打扰了,不知这宅子的主人在否?” “我就是。”女子的冷清道。 子桑玦上前道:“我们初到寻安城,人生地不熟,不知姑娘是否方便容我一行人借宿。” 门缝后,她已经不再戴着帷帽,却戴了面纱,还撑了把伞。日影已然西斜,为何要要撑伞?她在家中,为何还要面覆轻纱遮遮掩掩? 我满腹疑窦。 一阵风轻轻拂过,女子脸上的面纱被吹起一角,一张恐怖森然的脸乍现眼前: 脸颊上肌肤溃烂流脓,布满一个又一个血rou模糊的小孔,并且整张脸似乎被大火焚烧过,焦烂坏死之余,又生出粉嫩的新rou,却是褶皱不堪,刿心鉥目。这样的肌肤蔓延到脖颈,被严实裹在身上的衣物隐了去,脸部尚且如此,更难以想象,身上又是怎样的境况。 我震惊得忙捏住了银翘的手,她却疑惑地问我:“阿苏jiejie怎么了?” 再看子桑玦和土圭水臬,大家都一副坦然的模样,想是大家都没有看到那可怖的一幕,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女子将我们引入门,通过一曲长廊,复又穿过一扇内宅门,此时才进入内宅。 内宅里花草疏落,墙垣上草木盘桓,在植株的层层掩映中,显出一片深幽致远的光景。穿过圆状石拱门,一条由青灰砖石铺就的羊肠小道曲折迂回,绕过重峦叠嶂的假山,指向厅堂,宅子藏身于林海,而厅堂又藏隐于山石花木,一重又一重,隐匿至深。 正走着,子桑玦四顾宅院,问道:“恕在下冒昧,不知姑娘方不方便透露,这偌大的宅子,都住了何人?” 女子带路在前,目不斜视,“这宅子独我只身蛰居。” 子桑玦听了也不以为然,继而问:“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淳于。”她淡漠道,一张脸始终藏在伞下的阴影中。 子桑玦点点头:“淳于姑娘。” 我知道子桑玦肯定满腹疑窦,却忍住了疑问,我亦然。 一个女子,深居简出,无人伺候饮食起居,她一人独居了多久? 可鉴于她的疏离,故都把疑问继续藏在腹中,一行人无言跟在在前带路的淳于婉仪身后,都陷入静默中,只剩下衣襟簌簌声。 一路行来,这所宅子清冷萧索,潮湿的霉味充斥在空气中,仿佛从每一节木桩中透散而出,全赖繁盛的花草为宅子增添了生气,却难免有种单薄的掩盖意味。偶尔一阵清风穿堂而过,裹挟着清凉如水的湿意,疏旷久远。
这宅子里一切都显得寡淡无味,宅子的布置是寡淡的,装饰的物什是寡淡的,就连这女主人也一样是寡淡的,她穿颜色素淡的衣裙,绾样式简单的髻,极少言语。 厅堂中简朴素淡,不施装饰,却在各处壁上挂着字画,一转身,又遇上一幅装裱精巧的笔墨丹青。 一幅人像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惊鸿一瞥,画上的女子惊为天人,精致的五官被画笔绘得栩栩如生,从外形来看,倒有些像眼前这淳于姑娘。 “淳于姑娘,这画的可是你?”我问道。 她停下来,回身望了望壁上的画,简短答:“不是。” “可怎么瞧着,与你几分相似?” 她向我投来狐疑的眼神:“我戴着面纱,你如何看得出与我相似?” 我微怔,寻了个借口:“轻纱虽覆,但轮廓和五官还是能瞧个隐约的。” 她望着画,神情和语气都柔和下来:“她是我的同胞jiejie。” 画上女子心态轮廓虽与淳于姑娘极为相似,但神态与眸间的神韵却与她大相径庭: 淳于姑娘眸光清澈,许是经历的劫难让她脾气古怪,但那尚存的灵动之气是劫难抹杀不掉的,而画中的女子眉眼凝结愁绪,是另一番味道的幽姿雅韵。 若要说淳于姑娘是脱俗的不食人间烟火,那么画中的女子便是落俗却出淤泥而不染。 再仔细一看,画中左下角,落款处,出现了淳于婉鸢的字样。 “婉鸢?”我不由念出落款的名字,淳于姑娘却在听到这个名字后身形猛然震颤,手中收起的伞吧嗒掉在地上。 子桑玦关切问:“淳于姑娘你没事吧?” 她似惊魂方定,惨然道:“没事,听到我jiejie的名字,以为是在唤我。哦,是这样的,我名为婉仪,与jiejie的名只一字之差。” “同胞姐妹,那你们岂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水臬在一旁道。 土圭在一旁咋咋呼呼道:“淳于姑娘,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何还要把脸遮起来?” 我暗叹一气: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土圭也真会闯祸。 果不其然,土圭戳到了她的痛处。淳于婉仪脸上一冷,仿佛变了一个人:“把你们的眼睛从上面移开,免得污了画上之人!” 说着她转身走开,丢下我们几人面面相觑,看着她几步便快消失在长廊尽头,我们只好提起步子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