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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梦之一】比灯招亲(二)

    人群之外不知何时停了一个轿子,随着威言,一个着月牙白裳的男子从轿子中行出来,腰间佩饰华贵,玉冠高束,一双薄唇紧抿,眸里寒光凛冽。

    正当众人对男子的气势噤若寒蝉之时,他身后轿子的帘子又再次被掀开,从里行出一个雍容女子,虽未以胭脂饰面,但可以看出她面容姣好。

    赛蕊立在那儿,行礼不是,离开不是,正怔怔望着行近的二人,李三公子抖得发颤的声音响起来,“长……长伶君……”说完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那擒着李三公子的侍卫对众人宣:“妄境主人和夫人在此,尔等还不下跪!”

    众人心有疑窦,妄境主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如果要抓人,一个李三不值得大动干戈,兴师动众移长伶君尊驾。

    还来不及发出疑问,众人都惊得埋头跪了下来,惶惶而不敢直视这威仪八方的妄境主人,赛蕊看众人都跪下了,自己此时离开,也是不遵礼法,想着缓缓也跪了下来,她不由得在心中自嘲,自己这等身份,也是该跪的。

    李三仗着父亲为妄境的财政出过力,以为报出名号,这妄境主人就会看在父亲面子上,不追究这一次他当街闹事,放自己一马,“长伶君,我是李家老小李三公子!快让这侍卫放开我吧!怪疼的!”

    “商贾李成的老小李三,我是没见过你,却听说过你。”长伶君回他,李三听到这里,忙不迭点头称是,“长伶君,灯馆掌柜今夜要比灯招亲,却被不知从哪里来的小子砸场子,我方才是教训他呢!你可别错怪了我,抓错了人……”

    赛蕊欲辩解,却被长伶君身旁的女子抢了话,“真可笑,我与长伶君从一开始就在看你们比灯招亲,后来人家姑娘明明选了那男子,却被棒打鸳鸯!”

    从一开始就在看着比灯招亲了吗?赛蕊心头一跳,抬头看向那女子,傲然的眉目间流转着咄咄逼人,李三公子顿时吃了瘪,哑口无言。

    “抓错人?此行,就是要将李家众人捉拿归案,查抄李家。”长伶君接了赛蕊的话,明显觉得李三十分可笑。

    “查……查抄?我……我虽当街闹事,但……但罪不至此啊!长伶君……”李三公子跪着欲上前求长伶君,却被侍卫一直擒着手,一扯动,吃了痛,不由得惨叫,“哎哟!王八羔子……不是……大爷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长伶君立在赛蕊面前,却似陌路人,他的目光扫过跪成一片的众人,目光轻擦过赛蕊,又掠了过去,“当街闹事,确实罪不至此。”语气淡淡。

    “咱们李家虽是商贾世家,但也为妄境出了不少力……”

    “所以你因此在妄境中妄自尊大,作威作福?我听闻妄境中传唱这么一句话,妄境一霸,恶水一方。你李三无恶不作,还可真恶名昭著,若我无所耳闻,都对不起妄境百姓。不少官员曾想上奏你的种种恶行,却被你父亲千方百计拦下了,家父是否可以再给判个目无王法,藐视王权之罪?”长伶君淡淡说着,丝毫没有诘责语气。

    李三公子却骇得变了脸色,急着替自己辩解,“这些事情绝对是无中生有!都是那些人嫉妒咱们李家的财势!要陷我们李家于不义!望长伶君明察!”

    “也对,你们李家家财万贯,确实易惹人生妒。”长伶君若有所思,李三见长伶君顺着自己的意,又一阵点头赞同。

    “家财万贯还算是小觑你们李家的生财本事了,应该这么说,富可敌国。李三,你说我说得对不对。”长伶君一副商量口吻,听在李三耳里,却让李三冷汗阵阵,口里闪烁其词,欲辩却没了下文。

    长伶君见他神色如此,脸上阴霾代替了晴朗,声严色厉呵斥道:“好一个狡诈精算的商家,连我的钱都要算计!”

    李三公子惊得抖如糠筛,口齿不清道:“长伶君是妄境主人,我们李家是商贾世家,只做生意,又怎么会算计城主的钱财……”

    “老城主在世之时,曾由你李家向各族购进药材,赊下的账,其他族人只要三分利,你却从中又加了三分,以公谋私,中饱私囊,该当何罪!”

    料峭春寒中,李三公子额头冒出豆大冷汗,任由侍卫将自己押着,无力再辩。

    “将李家三公子及一众家丁收押,其他人可散了。”长伶君一声令下,众人如获大赦般都四下散了去,却无不在心中叫好,得明君,除恶霸。

    赛蕊起身急急跑到那挨打男子身边,他早已满脸血垢,赛蕊看他因为自己而遭罪,自责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

    那人忍着痛,强撑起身来,笑着宽慰赛蕊,“一些破外伤,不碍事。姑娘休要这么说,要怨也该怨我自己……癞蛤蟆妄想吃天鹅rou。”

    “你为什么要选他?他的灯笼并不见得比其他人的好,既简单廉价,又不新颖独特。”声音从两人身后响起,来自方才那咄咄逼人的女主人。

    赛蕊回身,向欧阳盏矜行礼,“回夫人,他的灯笼虽不出众,但他对小女子用了心,世间最难得的是真心,小女子不求荣华富贵,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我听说过你,一直很好奇你是个怎样的女子,今日一见,果然心思独特,俗世女子不可与你同日而语。你要招亲,应该是件可喜可贺之事,为何还唱这么悲的词?不应景呀!”

    “民女曾与人私定终身,可到了约期,我在约定地点苦等了他一夜,始终没能等到他。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耽搁久了,是该寻个枝头栖下了,他人之负是招亲之由,故选了这首词。”

    长伶君心底一阵恻然,原来是在山间等了他一夜,难怪生了这么一场大病。

    他在一旁插话,为一个赛蕊口中的陌生人辩解,“也许他有事情耽搁了,来不了呢?”

    赛蕊颔首,摇了摇头,一身红烈烈的舞裙映着她的脸庞,她直视长伶君注视自己的眼,眸里泛上的红不知是泪意还是身上舞裙之故,“从山上回来之后,我才知道,他早已情移爱泯,娶了别个女子做妻。”

    “若是不得已而为之呢?”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覆水难收。”赛蕊黯然。

    长伶君眼睑睁动,呼吸凝重。

    欧阳盏矜不知二人的哑谜,自顾说道:“我看刚才挺多人的灯笼都挺精巧,但没一个比得上我欧阳盏矜的长伶灯。对了,听说你做的灯笼都很独特,不知和我的长伶灯比起来如何?”

    “夫人莫寻民女开心,出自民女手中的都是俗物,比不得长伶灯这等神物。长伶一盏,胜灯馆灯笼数万盏。”

    赛蕊说得谦卑,看在长伶君眼里却痛心,她是在说,她为他挂了千万盏灯,他最后却选了一盏长伶灯。

    欧阳盏矜双眸弯成一汪月牙泉,赛蕊又道:“妄境人都说我赛家灯馆的灯笼好,但再多再好,却仍被人弃如敝履。我为人挂起千万盏灯,却没有一盏是他心仪的,而如今看来,他是寻到了属于自己的灯笼了。”

    欧阳盏矜不知情,亦听不出赛蕊的一语双关,无关痛痒地安慰,“你也别太伤心,有那么多人喜欢你的灯笼,总有人会珍惜你的灯笼。”

    “主上,李家已查抄完毕,是否马上返城?”忽然跑上一个官兵,对长伶君奏报道,身后还跟了几对人马,拘着一众男女老少几百口人。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李家一案还需要再审一审。”长伶君沉下眸光,声音轻轻的,对他身旁的夫人说。

    “民女恭送城主,城主夫人。”赛蕊微微屈膝行礼,微垂下首,不看二人。

    站久了,只听见马车行远的声音和官兵杂沓的步伐声。

    目送浩浩汤汤的队伍远去,赛蕊仿若忽然想通了什么事,回身对那挨打受伤的人道:“方才一席话,相信公子也知道赛蕊之所以比灯招亲的因由,而现下赛蕊要跟公子道声对不起了,再多珍惜赛蕊灯笼的人,不是自己希望的那个人,情都无从而起,赛蕊不愿糟蹋公子的深情厚谊。”

    那人似对赛蕊的心思洞察得透亮,只宽和地笑,“姑娘能在众人之中选中了我的灯笼,已经是我莫大的荣幸,从来不敢奢望娶得姑娘。尽管如此,在下依旧忠慕姑娘,若姑娘往后需要,在下甘受驱策。”

    身后是携着夫人远去的他,面前是对自己真心以待的人,这巨大落差,让赛蕊心头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