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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梦之一】筝弦永休 与君永诀(二)

    一一送走所有仆从和侍女,赛蕊一人独坐堂前。

    昔日里,店里宾客云来,门庭若市,处处是仆从和侍女们的交谈声,到了一天日暮西山,清帐时分,会账房先生会抱着账本在堂上给她报账,侍女端上茶水,问今日要吩咐厨房做什么菜式,仆从则收拾了铺子,拿了把棕笤帚在院子里扫落叶,发出唰唰的声响。天色暗下来后,仆从会在灯馆前,院子里,和灯馆内各处挂上灯笼,长长的走廊,灯笼一盏盏从头至尾亮起来,景致格外美。

    赛蕊回忆着,人去楼空的灯馆响起一丝她的轻笑,这一笑轻薄不堪,抵不过这空洞巨大的静谧,笑声刚落下地,又被寂寞掩盖。

    赛蕊百无聊赖地掸了掸衣襟上的绒毛,静静望着灯馆的大门,估摸着时候也快到了。

    就在这时,灯馆的门被人踹开了,巨大的撞击声打破了灯馆里的寂静。不出预料,被踹开的门外,站着一个獐头鼠目的男子,此人正是那李家的李三公子。

    他微仰下巴,斜睨灯馆一周,一副纨扈放荡的神情显出疑问,最终目光落在端坐在堂前,面对着自己的赛蕊,看她坐怀不乱的样子,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我说,这灯馆怎么这么阴森森的,你不会料到我要来,要埋伏我吧?”

    赛蕊淡淡道:“你没那么重要。”

    “嘿,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舍不得动你。”李三公子一向被赛蕊羞辱,心中积怨已深,现下大手一挥,对家丁命令:“来人啊!你们给我砸!给我狠狠地砸!反正这灯馆也开不成了,我让你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

    家丁们一拥而上,踢坏了桌椅,把挂在院子里和长廊间的灯笼都扯下来,摔到地上不够,还要添上几脚,挂在墙上的字画被撕下来,那些都是长伶君按她喜好为她挑选的。

    赛蕊好整以暇,正襟危坐,任凭身边一个个匪贼一般地张牙舞爪,大规模破坏,她眼睛眨都不眨,只是有瓷器从她面前摔过,碎片四下飞溅,一块碎砾划过她的脸庞,她才微微动了动眼睑,刚被划伤的时候没感到多少疼痛,再久一些,脸上带着痒,辣辣疼起来,还隐约有东西流出来。

    “啧啧啧,这可怎么是好。”李三公子抽出帕子抖了抖,瞧好戏的无赖模样行到赛蕊面前,蹲下平视赛蕊,伸手为她擦掉脸上伤口渗处的血:“我让你听话,你偏跟我作对……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伤了多可惜。”

    赛蕊将头撇过一边,毫不领情,再度受挫的李三公子怫然变色,把帕子往地上狠狠一扔,:“不识抬举!”

    他长身而起,厉声哼叱:“你们再四处看看,把能砸的能毁的都毁掉!对了,我听说灯馆承诺了要赠买家灯笼以示歉意,看来还有一批库存,你们去仓库看看,毁不掉的就一把火烧掉!”

    话音刚落,赛蕊倏地站起来,与李三公子面对面近近站着,一双清冽的眸子紧盯着李三公子。

    李三公子看到赛蕊终于不是无动于衷,语气得意,“急了?”又环视灯馆一周:“这么个闹腾法,也不见出来一个人阻止,看来你把所有人都辞掉了,也不见得是怕我找上门而让他们避难,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赛蕊忽而莞尔一笑,贝齿轻启:“李公子抬举我了,赛蕊经过一场大病,想透了好多事情,赛蕊一介女流,实在撑不起这灯馆繁重的生意,一番思虑之下,打算遣散侍女仆从,寻个好人家嫁了,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一世安稳。”

    美人在前,言语颦蹙间,李三公子要报复的心早去了大半,再听到赛蕊说要寻好人家把自己嫁出去,他不由得喜出望外,对要点火烧仓库的家丁喝道:“停!”这声命令急迫而又透着喜悦,他不愿伤了自己未来新娘子的心。

    赛蕊看家丁们停下动作,又道:“但我赛蕊嫁人可不能太草率,我打算明晚在灯馆前比灯招亲。”

    “比灯招亲?”

    赛蕊徐徐解释,“嗯。届时有意要娶我的人家都可以来一试,不看相貌品行,不看家世背景,谁拿出的灯笼最新颖大气,能胜其他人一筹,我便嫁给他。”

    李三公子听得云里雾里,不耐烦摆摆手,“我才不管什么比武招亲还是比灯招亲,反正,你最后还是要嫁给我的!”

    “那赛蕊便在此恭候李公子大驾,拭目以待。”赛蕊说着谦恭地给李三公子行了个礼。

    “哈哈!好!你就等着我来娶你吧!”李三公子笑意满盈,召回家丁,行出灯馆,走到大门,门槛跨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什么,拍了拍脑袋,对家丁吩咐:“你们把刚才砸坏的东西,重新买一模一样的给赛姑娘添回去。哦,对了!再请个大夫,来仔细看看她的脸,千万不能留下疤痕!”

    家丁对公子的阴晴不定早就见怪不怪,只纷纷在心里叫苦连天,要知道是这样,刚刚不应该砸得那么彻底。

    赛蕊目送一伙人离开,呆立良久,怔怔望着眼前这一片狼藉:

    歪掉的桌椅,撕毁的字画,长廊里被踩得变形了的灯笼,满地的残璃碎滓。

    东西都是长伶君置办,她一直没舍得换,也不愿意自己再添上新的,就连家具物什摆放的位置,也从未移动。

    她只想活在他为自己布置的世界里,而如今,什么都毁了,诺言毁了,感情毁了,就算再取来一模一样的,摆回原来的位置,也不是原来的了。

    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样,再来千千万万种样子,取哪一样,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