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身世生死
风雪冰天,茫茫雪原。 我想象过无数次九黎境魔界,却没有想到过,这里竟是这副模样。 幽幽魔气冰冷刺骨,四周连天都是苍白的,仿佛没有一点生气。我试着行走几步,居然不慎踩到坚硬的东西,蹲身细看,是一堵残破围墙的缺口。而周围,这样的东西还有很多。 或许此地曾是一座富饶城池,因这般恶劣的气候变化,人们,哦不,魔们不得不弃城迁徙。 天意从来高难问。在自然的天意面前,人与魔,都是一样地脆弱吧。 然本仙君又不是魔族的救世主。我隐匿了气息,心中念诀一查,很快定出了帝君的方位,踏雪一跃入天,飞速驾云而去。 我不熟识九黎境,但帝君要找他哥叙旧,那帝君所在,定会有什么线索。而且……我还是有些傻傻地担心他的安危。 是我在担心,还是瑶光帝君的命魂在担心? 飞掠浮云,脚下世态百般变迁,依稀偶尔在雪中看得见些许零星村庄。循着帝君的方向飞去,寻到的竟是茫茫雪原中一座相对巍峨的城池。近了才看清,城墙上正楷上书“燧都”二字,原是九黎境的都城。 可燧都之中依然是苍苍白雪,来人稀少。 燧都之南人烟更少,松柏森森,云烟幽幽,其中穿插着些许石碑与土坡。 那一抹墨蓝色的身影久久伫足在松柏之下,慢慢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着往前,触上面前几乎一人高的精致石碑。 那墓碑上刻着的,是“挚弟司卿之墓”。 字字工整,字字至情。 我屏声缓缓落地,悄无声息地停足在他身后。 他指尖一动,回过头来:“红红,你怎么来了?” 我惊得退了一步,热着脸偏过头去:“你、你用那点法术就想困住我,也太小瞧于我了吧。”若把谢远之的事告诉他,天晓得他又会如何扯些有的没的,不如瞒下。 他似乎还在疑惑,我赶紧抬手指向那石碑转移话题:“你看,你二哥以为你不在了,还给你立了个这么好看的墓碑;要是哪天我死了,怕是连个为我哭的人都没有。” 帝君勉强在面皮上笑了笑。可他眼底是什么,我也看不清楚。 我前了一步道:“……我来这是为扶萧之事,并非为你。而且,既然都到了这里,我有个想法想跟你说。”我紧盯他的眼,“我觉得,你二哥或许并非那般逐利绝情之人。” 他的嘴动了动,还是没说话,手指缓缓从石碑前垂落下去。 我试着继续道:“虽说万年前他断你琵琶骨、毁你修为,可如今他却在有意护你性命,还曾替你立碑。这万年来,他悔悟了也说不定。” “悔悟?”帝君冷笑出声,笑得我心头莫名。 “毕竟血浓于水,血还是要比水浓上那么一点的” 不行,我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万年前那样深的伤害铭刻在心,要他听进我的话,还真有几分难度。 我本想在他这寻点扶萧和魔神之事的线索,可叹这片墓地只有他和他哥那点破事。我转过身去,强行抑制住要多管闲事的冲动:“我我只是碰巧走到这里,这去别处看看。你若要留恋一会,便留在这罢。” 正要施法驾云,背后却突然袭来一股灵力波动,将我好容易凝出的仙力活活打散。 “喂,你作甚?” 我有些恼火,眉头一皱甩回头去,却见帝君愣愣立在原地,分明一点儿术法都没用过。 那术法—— 地面一声震响,以那方帝君墓碑为中心,突然间爆发出强大的灵力波动! 本仙君被震得头晕目眩,意欲立直身,又被这这灵力压迫得全然喘不过气来。此等灵力,绝非普通仙魔所有,这极可能,就是魔神司幽之力! 那帝君、帝君他怎样了!? 我竭力睁开双眼辨识四周,可刺目亮光下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心焦气躁了半刻之后,亮光逐渐湮没,四下的一切才都随之清晰了起来。 四周早已不是松柏森森的墓地,而是一处地xue。 岩壁残破封闭,似乎久经风霜,可穹顶既高且圆,壁画雕刻极为精致,足见修筑人用心良苦。而这地xue四方点着的那些灯是长明灯!? “此地似乎是墓xue。”帝君的声音近在身后。 我更惊:“墓xue?谁的墓xue?会否有那种没有脚的、飘来飘去的”说得本仙君自己毛骨悚然。 帝君微微摇头,忽地想起什么一般神秘一笑,朝我大大方方伸出手来:“想知道?那你可愿陪我一起去看么?” 我嘴角略略抽动。什么把我当做装瑶光帝君命魂的容器,嘴上硬,这里子倒色心不改,简直是在抓紧一切机会泡妹。 我咬了咬嘴唇,纠结许久,还是将手伸了过去:“此地情形未知,安危不明,我、我这是怕同你走散了!要牵手就抓好,不许乱摸,也不许往我手上蹭口水鼻涕!” 他真心诚意笑得更开:“好。” 他这一笑,手这一抓,我这张老脸就给红了个透。天欸,好歹本仙君清修百年,自诩已达老庄无为之境界,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就少女心了吧?况且我俩才刚吵过一架,这特么的画风好像有点不对啊。 被他牵着走了几步,他的步子突然停下,连手也随之僵住。 我甚疑惑地抬起头:“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双目猛睁,瞳孔骤缩,连牵着我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垂落下去。 本仙君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拿上忘尘剑,老娘还能再去仙魔战场上浪一回,更不必说他这个祸害活万年。他这是看到什么了? 我循着他目光望过去,登时如受一记破天惊雷。 前方墓xue中央有一方石床,石床边长明灯永世不灭,幽幽魔星如眸飞舞。而石床之上,墨蓝衣袍的男子安静地仰面平躺在那里,平和安详,面色如生。 只是那男子所着之衣为左衽,那分明是逝者才会穿的衣服。 而且看他面容的轮廓,似乎是是 帝君猛地抓起我的手快速步过去,近了,也看清了那石床上男子的模样。 那是如中秋望月般的好相貌,纤秀的眉,白皙的脸,何等清晰而熟悉—— 他分明就和帝君是一模一样! 不,其实还是有不同的地方,石床上的男子眉心点了一半火焰般的仙印红痕。书中说,真仙期顶峰的仙者飞升为神之时,会出现这样的仙印,可他的仙印仅有一半,也就是说,他是近神之仙?! “那个燧人说过,紫微帝君是近神之仙” 兴许因我太觉毁三观,心中的话居然一不留神从口里念了出来。 话既出口,我明显觉着帝君的身体僵了。 他松开我的手,指尖慢慢抚到石床边缘:“我躺在这里已经死去了” 方才他还在撩我,现下如此说话可是大为不妙。我慌忙拦到他身前:“你别激动,此地一定有问题,你就是紫微帝君,没有问题,这不会有问题的。” 可他目光涣散,神思恍惚,只定定望着石床上的人,并没有哪怕看我一眼。 “我已经” “——阿卿!” 不知为何自己动作会如此迅速,更不知我自己为何会做出这等反应,我几乎是不由自主扑身上前,死死将他搂在身前。
我侧耳贴在他胸膛,听着他零乱的心跳:“阿卿,我能碰到你、能听到你、能看到你。你不是被记在万年前的传说中,也不是躺在这处墓xue里,你就在这,你还活着阿卿,你就在我面前啊。” 他的胸膛依旧有些许冰凉,听了我的话,心跳却也渐渐规律下来。他抬起双臂,缓慢搂住我肩膀:“嗯。” 我松了口气,放开他:“这只是一具保存完好的空壳魔尸,被你二哥施了某种我们不能觉察的幻术也不一定,并不能真正说明什么。”我就着长明灯的光往四方望了望,最终伸手指向南面,“你看,那里还有一扇微掩的石门,我们去那看看,定能弄清楚你的墓xue是个什么情况。” 以帝君现下情形,我须得主动出击。我拽上帝君袖子,有意绕过避开这石床,径直往南面石门而去。 走近才发觉,该石门之上居然也有些微魔神灵力,可这缕灵力哀婉凄凉,令人心伤。 我正要好生研究,帝君已一语道破其中奥妙:“这灵力这灵力里以九黎境古语记录着一些事情,似乎是关于我。” 我欣喜道:“那你快些看看,里头记的是什么。” 帝君颔首,还是迟疑了一会,才抬手抚摸上去,幽紫灵力随之浮动,如涟漪般漫卷整个石门。 石门上浮现出龙飞凤舞的金色文字,只可惜我一个都不认识。 帝君一列列看了几近一刻时间,我等得心烦,拉扯他袖催促:“你看到了什么,快给我说说阿卿?” 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悲伤和震惊,双眼发愣,口嘴半张,像是失声麻木了一般。抬起的那只施法的手,也在瞬间垂落下去。 我见状不妙,忙道:“你、你不想说便算罢,我不问就是了。” 他合上眼,一把紧紧握起我手。他的手心里尽是汗水。 “这上面说,在这石门后面有我身世的答案。”他深深纳气,似乎极力想平静说话,可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话底的颤抖。 我心头一凉,嘴上却极力避开心头那个不妙的猜测:“什么身世不身世,你就是紫微帝君,你就是——” 一言未尽,后腰忽然着力,竟是他将我揽住,哀伤地靠在我肩头。墨发落在我颈间,是那样冰凉。 “红红,”他近乎脆弱的声音就在耳畔,“无论我是什么,你都会陪着我,对么?” 我放松了身子由他抱着,垂下眉眼:“嗯。” 他轻轻抽了口气,双臂将我抱得更紧:“不要离开我。” 我微微笑了笑,抬手抚摸他的脸庞:“不会的,我怎会不要你。” 我到底也和他一样,还是嘴硬了。 无论我再如何膈应所谓前世之事,无论我再因他对前世的怀念而生闷气,可我今生,已经以红笺的身份,把他放在心里了。 我又怎么会不要他。 他又在我肩上埋头了半晌,方才直起身来,假装轻松地笑道:“我的身世,或许会吓着你。” 我听得一头莫名。 帝君走向那方石门,手中结印,伴着古旧的摩擦响声,石门缓缓开启。 石门的那一头,是另一方墓xue。 那一头墓xue中明如白昼,却没有任何一盏长明灯。照亮四方的,竟是其中飘浮的无数紫色光球与光点,大大小小,形态各异。 最令我险些没站稳的是,那些稍大的紫色光球中还蜷着一个个活生生形同沉睡的人,可我依稀辨得清,他们的容貌都是帝君现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