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所谓真相
又为五灵布阵之事在归墟里奔波两月后,阵法终于布置完成,也约略到了传说中的中元节。 在燧人大神之后,再没出过关于帝君身世的幺蛾子,一切进展顺利得不正常。只是如我猜想,谢远之果然刻意带我与帝君行走于各种贫民窟,同情归墟中人之余,其人居心也该好好斟酌。 受影响最大的,便是帝君。 继燧人大神扰乱他人生观之后,看了这一路贫民窟,已然颠覆了他的世界观。这两个月一日日下来,他一日比一日沉默寡言。过去那个为博我一笑肯赴汤蹈火的帝君,似乎越来越不是他了。 他的世界里,除了我,已经装下了更多、更重要的东西。 回到谢远之府邸后,再过几日便是中元节。 这日夜晚,星辰稀疏,天穹如幕,四周静谧得甚至不闻半点虫鸣。帝君忽然兴致大发,神神秘秘一封书信将我约至四角亭相见,言道有大事相告。 死相哟,约会就约会,大家屋子隔不到二十丈,写什么劳什子的书信,真不嫌酸;还说什么“大事”,是什么大事要半夜偷偷来说?讨厌~ 我于半夜寻至四角亭,按捺住坐等表白求婚激动万分的内心,故作随意地一面揉眼一面道:“帝君,是有何大事相告?” 这时我才发觉,他站得很端正,面色很凝重,手中身周也没有任何求婚戒指和聘礼。 想来,似乎我与他早已有夫妻之名,这什么都不准备的,莫非是要直接……啧啧,真是坏死了。 他略略前行一步,又踌躇着退了半步,似乎纠结了很久,才道:“红红,等离开归墟,你回清风涧,我回九黎境,你我……就此别过吧。” 我一个愣怔。 此愣却并非因他的“就此别过”,而是他前前后后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变。 我揉揉耳朵:“你说……什么?” 他又退了半步,后脚跟直抵亭柱:“我说……你我回去之后,就此别过。” “不是说一起去九黎境……” 他的目光刻意避着我的眼睛:“那个,如那位燧人神上所言,我或许真的并非紫微帝君,我连自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既然如此,我本就没有什么资格同你一起。” 我凝着他的眼:“你真信了那个燧人的话?” 他咳了两声,以手支颚低着头道:“而且,而且九黎境终究是魔界,你一位仙门仙君前去,怕是有所不妥,于你清名有损……” 帝君还是太单纯,说谎都没隐藏自己这个做贼心虚的姿势,连鼓底气都不会。 我叹息摇头,径直上前,很爷们地将其压在柱上,双手扶着他脑袋迫使他与我对视:“你说实话,到底在顾忌什么?” 帝君目光几番躲闪,均被我摁了回来。我往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得没有温度,却在不断渗出涔涔冷汗。 他合上眼:“我……我要回九黎境,尽自己的一份力让族人过得好一些,再不回人界了。” 这个理由单独说倒有几分可信,可他一连变了三个理由,那这句话只能算鬼扯。 我双手摁住他肩膀:“阿卿,其一,无论你是不是紫微帝君,我所看中的都只是你,而不是那个毛线的前世今生狗血恋;其二,你是我见过最不会说谎的人。所以,跟我说实话,好么?” 论手劲,他大我许多,若他不想说实话,完全可以翻手一个反转将我反制在柱子上壁咚;可他半点不挣扎,这一脸良家小媳妇受欺的委屈模样,看得本仙君很有罪恶感。 他一脸委屈维持了许久,方才松下脸来,叹了口气,很严肃地扶住身旁木栏:“也罢,我尽量多说出口几句。红红,你一定要听好。” 我在一旁坐下,作专心致志洗耳恭听状。 他一手扶亭柱、一手撑木栏,似乎确保了某种万无一失,才以一副语重心长的形容道:“司幽,我二哥,他便是如今世间唯一的魔神。” 果然。情理之中,意料之中。 我亦摸着下颚想了一想:“虽说我早已有此猜想……可三年前仙魔之战,为何他身为九黎境魔族共主,却根本没有现身?” “万年前神界与不周山魔界大战,六界动荡,九黎境却能中立自保,可见其魔军之力非你能想象,绝不是如今仙门可以对抗。” 如此说来,那三年前的大战不过是佯攻,加之魔神司幽,我去魔界若被针对,想是凶多吉少,而这八成就是帝君支吾半日的根本原因。可他们为何又要佯攻? 他继续道:“而且,我自遇到你以来,就已隐瞒了许多事。我最初为孩童模样是因灵力不足,后来我——咳!” 这不同寻常的一咳,惊出我半身冷汗。我连忙起身去看,那竟是一滩血咳在了他的衣上! 依稀记得,许多天前初遇时,他本想给我说些什么,却也是这般突然咳血,情形根本如出一辙! 我忙奔上前将他搀住,将就拿袖子揩去他嘴边的血:“你还是莫再说了!你你要独自回魔界,总有你自己的道理。” 他倔强地推开我的手:“后来我能很快恢复正常人形咳咳!正是因司幽相助。作为交换,他咳给我下了噬心咒” 我登时恍然。 噬心咒乃是极恶毒的魔族咒法,被下咒之人一旦意欲表达出下咒之人不愿告知之事,便会万蛊噬心,痛苦不堪。而帝君现下这咳了一身的血,分明就是噬心咒的反噬! 他嘴角鲜血不断溢出,面色愈来愈惨白,身子甚至也立不稳,如一片纸般靠在我身上;可纵然如此,他还是竭力睁着双眼,继续开口:“在东海时,将你我打入归墟的人也是他” 我看得剜心窝子地疼,急忙劝道:“我都知道了,你别说了” 他摇了摇头:“还有,万万莫要信扶萧,他他是” “阿卿!” 是什么,我终究没有听清。 我同谢远之虽背地里相互算计,可面子工程还是做得很足。帝君吐血晕倒在我怀中不出半刻,谢远之已带人飞速赶来,将本仙君一把挤开,将帝君他老人家抬回房内,重谁轻谁简直不要太明显;且七八个归墟医师在床头轮流看照,本仙君倒被晾在外头喝风。故意讨好都未必有这架势。
话说,若谢远之是帝君他二哥司幽的人,那他行的就是司幽授意之事,那么,看顾好帝君也是司幽的意思?他俩兄弟不是万年仇家么?传说中的相爱相杀? 最聪明可怕之人往往是神经病,司幽的想法,我作为一个从头到脚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仙,怕是不能理解。 而且,帝君他吐血晕倒之前说莫要信扶萧?扶萧与我知交多年,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我在屋外头站着,眼睁睁看着那七八个医师一个个走出来,忙将乌七八糟的乱想扔到一边,上前拉住最后一人问道:“帝君他如何了?” 医师温和道:“帝君是不慎挣脱某种封印,而今封印反噬而已,过些时日便会醒来,不妨事。” 本仙君不禁翻了个白眼。封你个锤子印,分明是噬心咒,在你这就成了封印。谢远之的思想工作做得很足啊。 谢远之那厮悠哉悠哉地让医师们下去,转头含笑对我道:“再过两日便要开启逆天阵,还请仙君多看顾些帝君。” 我扯着嘴皮笑rou不笑:“这是自然。” 说到逆天阵他比我还兴奋,到底是他要回人界、还是我要回人界? 两日后清晨,帝君身体稍好,至少不用挺尸在床,省了我一顿伺候。我俩依旧坐在四角亭里吹西北风,将目前线索条条列出,商讨应对事宜。 商讨下来,我俩均觉得谢远之绝不可尽信,这逆天阵八成有些问题。 帝君以他捉急的智商提议:“不如你我静观其变、见缝插针?” 我半虚着眼道:“然后不挣不动任人宰割?” 帝君一顿干笑。 我一面转桌上的茶杯一面道:“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你二哥既将我们打入归墟,那断然没有随便放出去的道理。这逆天阵虽确有其名,仙书上写过,的确可以脱离归墟,但它定然会被做手脚。”我以手为刃往桌板上那么一比划,“到人界大门洞开之时,你我法力归体,就自阵法的生死两门破阵,擒住谢远之,”再唰唰唰胡乱一阵恶狠狠的比划,“将其一顿严刑拷打,问个清楚。” 帝君对我投以赞许的目光。 本仙君的心正乐呵呵飘到天上,刚飘到一半,心口却蓦然袭来一阵愈来愈烈的疼痛。 疯狂的疼痛凄厉的惨叫 前所未有的剧痛迅速贯彻全身,如一只大手要将我生生捏碎 眼前的一切瞬间归于无尽黑暗,所有魂魄仿佛被撕裂成了大大小小无数个,簌簌游走 所有神智都好像随之游离成一片片空白,找不到归处 我疼得七魄离体金花乱转,混乱昏黑似乎觉到身子被帝君揽住:“红红,你怎么了?” 我竭力睁开眼睛,却在黑暗中根本辨不清他的脸,也愈来愈听不见他的呼唤。视野的一边,依稀有巨大的赤色法阵以一座高塔为中心张开,覆盖整个天际。 高塔之上,一抹丹袍猎猎翻飞。 “逆天阵” 无论我如何挣扎,最后迷蒙的意识还是沉了下去,落入永无止境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