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镜花水月
鬼魂惧雷,雷咒极刑虽不至于使人完全魂飞魄散,可的的确确能将人的命魂打碎。再入轮回,怕是难了。 木兮伏诛,不仅令各大仙门松了一口气,也给仙门后辈们好好上了一课。此后仙门弟子镇守通天之塔,再没出过差错。 楚眸确从通天之塔中寻到了画魂体之法,虽他有法咒护体,可终究是被仙光伤了里子,勉强回到贪狼界不足两年,便这样归了位。 只是无人知,他成为了忘川蒿里的一缕深陷执念的游魂,永无轮回,亦永不可能有什么来世再见。 “等我出来,定会去寻你。” 那是他的承诺,也是他所深陷的执念。 三世镜的故事在这里结束,镜面又归于一片苍茫虚无。 好一出曲折迂回感人肺腑的戏码,我看得直抽噎,抹一把泪水,回头哑着嗓子对帝君道:“我以前都不知里头有这么回事。如果我早些晓得,又早些关注,说不定会有转机。” 帝君神色稍稍凝重,可显然没我这么被感动得痛哭流涕:“千金难买早晓得,这种事在人界发生,注定了是这样的结局。” 我不由愤慨:“你都没有觉得感动么?” 他摊手道:“与其空空感动,不如你我想想,该如何缓和人与妖魔的矛盾,避免此种事情再次发生。” 哦哟?他还真不是言情脑了,想得如此长远? 我将此事放在心头一番琢磨,斩钉截铁道:“好,待你我回去还了房贷,我们便去好好调查人妖分隔之事。”怕他觉得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决心不够,我再朝他努力地紧紧握了握拳。 帝君以王之蔑视看我。 我再把拳头上下摇了摇,鼓起眼睛努力使双目炯炯有神。 帝君白了我一眼:“这不是你可以逃避修习仙书的理由。” 我大惊:“卧槽你怎么知道!?” 他高深莫测地指了指自己眉心,配以表情“你来咬我啊”:“男人的直~觉~” 力的作用是相对的,看来不只我将他看得透透彻彻,他也早已把我剖析得清清楚楚,我俩很是坦陈相对。 我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由着帝君将我往外拖去。 通往人界的缝隙还有一丝,足够帝君拖着我变作飞蛾溜出。往回拖的路上,耳边依然萦绕杳杳的哀幻之音,伴着风过拂动彼岸花的沙沙声,送往未知的远方。 忘川蒿里,无数残魂碎片飞舞如萤,那一缕深入执念的游魂还在固执地寻觅,一声声呼唤在空旷的蒿里回荡,紫的衣,白的发,华美而残酷。 “木兮,我来寻你了,快出来。” “木兮……” 木兮木兮,一声一声唤了七十年,一步一步寻了七十年,这是怎样深的执念,我怕是还不明白。也但愿我,还是永远不要明白的好。 急匆匆行进的帝君忽地拉着我往楚眸身后一指:“你仔细看看那里。” 我挤着眼去看,登时险些惊得没有站稳。 一串碎片般的青色萤光一直跟着楚眸身后,哪怕根本不成人形,它们还是紧紧在他身后跳跃飞舞。他在哪里,它们就在哪里。 可他似乎根本无知无觉,还是一步步往前寻着,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 我不禁掩住嘴,试探性地问帝君:“你是说……它们就是木兮?!” 帝君深深颔首。 于鬼气,帝君比我更能感知些,他说的不会有错。 帝君负起手深沉道:“楚眸只余一缕命魂在此,其实早已没了五觉,他能发现我们,只是因我们的生气与鬼气相冲。而此地是何处、此地是什么景象,他都一概不知。”他很厚道地顿了顿,“在他的意识中,此地为无尽黑暗,永世死寂。” 所以,哪怕木兮一直都在他身边,哪怕她已陪伴了他整整七十年,他也永远都不可能寻得到她。 不知不觉,已步到了鬼界缝隙之前。 帝君再牵住我的手:“走罢。” 步入缝隙的刹那,我回头望了一眼。 那一缕深入执念的游魂已离去很远,忘川魂光映得他飘飘白发如银。青色萤光紧紧跟随在他身后,从来没有停歇。 他一路呼唤、一路往前走去,没有看见他的木兮。 生来就失去光明的碎魂,依然永不放弃地追逐着她看清世间的眼眸,坚定而快乐。 …… 捐毒的破事没了,帝君的房贷还了,天杀的紫微殿修好了,帝君这樽大神终于可以滚蛋了。 紫薇殿修得无可挑剔,一切遵照帝君的意愿,连他自个视察了也啧啧称好,肯定出不了什么幺蛾子。我有一百种理由等帝君搬过去后自个依然闲居清风涧,眼看夕阳下美好的人生就在眼前,万万没想到,帝君倚坐在我摇榻上,仅抬眼皮看了传报小仙一眼,便随意甩手:“紫微殿刚刚修好,免不得有什么墙漆味,本君暂且在这清风涧再住两年罢。”
小心肝碎了一地。掀桌。 这理由简直不要太烂,特么你家的墙漆味要除两年啊! 然帝君不满意就是不满意,任传报小仙吹得飞起他还是不满意。于是此事传遍县圃派:帝君仁厚,且再屈居清风涧二载,广布昆仑仙泽。 帝君留在清风涧,顺便就要选间屋子长居;要选间屋子长居,顺便就选了我的屋子;选了我的屋子,顺便就把扶萧赶到五十步开外的另一椽屋去。 理由很充分:住我屋子,是要监督我认真学习,修习仙书;赶走扶萧,是要我切勿玩物丧志,丢弃五子棋。 麻的当我制杖? 于是在他住过来的第三日,我成功地,教会了他五子棋。 清风涧画风骤变。原本帝君一踏出房门,小生命们对帝君恨不得避开老远;现在画风成了我与他在屋外歪脖子树下杀棋局,小生命们连同扶萧强势围观。 如此从早杀到晚,帝君终于坚持不住,回屋卷铺盖睡了。 扶萧悠然落座在我棋盘对面:“为打发他,你想出这个招,也是够损。” 我支起手臂闲敲棋子:“我知道他是个不怎么有耐心的人,才这般设计。哪像你我,一杀棋可以杀上三天三夜。”果然老公是老公,知己是知己。 扶萧神秘地凑过来:“你果真对他无意?听说,他是你前世的双修道侣。” 一句话冷场。 他抽出折扇,就着凉风卷落叶的光景胡乱摇了摇:“好罢。那些话本里什么前世缘今生续,看来还真是骗人的。” 我垂头收着盘上棋子,叹息道:“他想寻回他的阑珊,可我到底不是阑珊。我无法违背本心去迎合他,他也无法真正爱上身为红笺的我。” 其实,他与忘川蒿里深入执念的楚眸并没有区别,他注定寻不到那个曾经与他同生共死的人。他甚至,没有身后一直追随的碎影。 注定的无缘无份,镜花水月。 前头扇骨往棋盘上一敲,我惊了惊,正见扶萧以一种无语的眼神看我:“你何时开始变得这么酸溜溜?以前那个豪放不羁的阿笺到哪去了?” 我嘴角略抽,伸手往棋盘上一拍:“谁酸溜溜了?黑子拿去,你我再来杀几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