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墨画君心
楚月一半妖力连同魂魄为贪狼界带来光明,另一半妖力给了他的弟弟楚瑬,助他接掌妖君之位。 只是,过去、现在、将来。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妖君一脉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贪狼界重归光明,万物复生,举族欢腾,连妖君驾崩这点悲伤都被淹没在全族人的欢乐里。 自此,人们会记得万年前两位帝君的一段佳话,会记得三年前虚女仙君横扫仙魔战场的身影,会记得各自族人保家卫国的热血,却无人会记得贪狼妖君楚月。哪怕他以一己牺牲换来了命运的打破和全族的安乐,可今后的记载里,除却一页薄纸,再不会有他的名字。 我在举族的狂欢里与帝君走散,胡走乱逛一番,竟逛到了过去楚月居住的寝殿。 周围依旧点着烛火,昏黄摇曳,勉强看得清殿内物事。 或许,这是整个贪狼界唯一一个安静的地方。 桌椅架台,一切如旧,甚至在烛光和满城烟火下还亮堂了些,却已物是人非。 逛了许久有些腿酸,我正欲将就找个椅坐坐,忽见角落里蹲坐着一个人影,骇得我如针扎般跳起来。大胆走近瞅瞅,那个在角落里纤瘦的蜷成一团的人,不是小宛又是谁。 她只是在那抱腿坐着,脸上没有泪痕,也没有笑容。 “小宛,你”她在这的缘由用脚趾都能想出来,我觉着劝她别难过太不现实,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停了好一会才道,“你别在这坐着,快起来,地上凉。” 她飞快抬起头,眼中有了一瞬的光彩,将我看得莫名,那光彩终于还是黯淡下去。她没有起身,只是拿手碰了碰左边墙上一块凸出来的石砖:“这是君上密室入口的机关,这些年他在想什么,答案或许都在里面。” 我看着她:“你想进去瞧瞧?” 她竟露出一个笑来:“你查探了我的记忆,难道不想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我哑然。我那个读取记忆的术法原理是查探天地二魂,这居然都能被她发现。 我忙咳嗽两声,保持气质:“你也想知道,那为何不进去?”发觉她眼神躲避,我忙追问:“是不敢?” 她的嗓音何其平静:“我就是想不明白,他为何牺牲自己也要救我。他明明说不定,他还想要我继续为贪狼界做事呢。世上对妖界忠诚的人,或许只有我这一个。”她不由一笑,“可我是人,凭什么要对妖界忠诚,他还真以为我跟妖界是一条心的?临死还不忘利用我,他早点死了也好。” 这种单纯的主观推断堵得我完全接不上话,我干脆道:“乱猜没有任何作用。你若害怕,我陪你一同进去吧。” 她迟疑了,良久,还是按下那块石砖。寝殿的另一头,墙壁如一扇门一般打开。 刚才那么怕,现在她倒在我前头打头阵,挺直腰杆,往密室的方向走去。本仙君在后头小心防着,万一有毒气暗箭什么的,我可还想多活两天。 踏入密室的刹那,小宛的脚步如着了雷般滞住。 到底没有毒气,更没有暗箭。一切我与小宛都曾无限想象过的国家机密,都没有。 密室里点着未熄的烛,妖烛还有小半截,显然此地主人经常来此。 烛光映着的墙上,挂着一幅又一幅水墨画,整整齐齐,遍布四周墙壁。 那些画明显不是什么大师手笔,生硬拙劣,只有后头几幅稍微入眼些,但也都谈不上什么好画。所有的画都保存得十分完整,只有一幅莫名眼熟的雪中梅花,边角上有些许撕裂的痕迹,可也都补过了。 这梅花——! 我急忙望向小宛。她的目光扫过墙壁上一幅又一幅的画,身体呆呆地立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抬起手来,指尖抚上画纸,手臂却在不住地颤抖。 “这些全部都是我画给他的画” “这幅是是我给他画的第一张,在陈州最高的城楼上、找了最好的角度画的全景图” “连这幅乱画的麻雀啄食都在” “这张是画的城外湖光山水这团墨蓝色的好像就是湖,哈哈,画得真的好丑” 所有的画,她都能说出它的来源。它们存在的原因或是无心,或是有意,各式各样的,大锅乱炖,什么都有。 她数遍每一幅画,泪水无声滑过脸颊:“我的每一幅画,他都好好珍藏着” 能够藏在密室里的,是妖君楚月最珍爱的东西。 我记得那时太后要求将这些画烧掉,楚月答得很欢快,连路上掉落的一幅梅花都不愿多看一眼;看这情形,他想是转眼就将画藏起,喜怒分毫不现于色。 将内心深匿得能够隐瞒所有人,妖君楚月,他活得会有多累? 我步出密室,看到窗外将将入夜的天空绽放出一朵朵烟花。夜幕的黑暗再不是什么令人害怕的事情,因为等到明日,太阳还会升起。
可惜,那个默默背负一切的人再也见不到了。 未走出几步,耳后响起小宛哽咽的嗓音:“我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活下去,作为你的延续好好地活下去。” 此间事了,我捏了个诀,很快便在宫城城楼上寻到了帝君。 继耍赖、卖可怜、孤独、二逼以及霸气之后,帝君他老人家又得到了一个新奥义——闷sao。 他直着身子,一手放在城垛上,深邃的目光投向辽远广阔的天际。眉峰微皱,薄唇紧抿,轻风拂动墨蓝衣袍,飘飘乎如遗世独立,一股沉重之气扑面而来,扑得我心底发闷。 他颇文艺地叹了口气,自带三百首婉约伤情宋词刷屏。 我缓缓走去:“在叹什么?” 他道:“我在叹这幕后之人居心叵测。” 本仙君着实一惊:“什么幕后之人?” “贪狼界十分隐蔽,那白岳仙门却一来便寻个正着,不可不疑。” 我戳了戳他肩膀:“老兄,这里哪里隐蔽了?我随便一捏诀就找得到好吗?” 他固执道:“以前隐蔽,如今被人刻意暴露出来。” 我不由扶额。帝君他老人家几时学的唯阴谋论? 话不投机,我亦懒得多言,和他一般闷sao地拿一手放在城垛上,望向远处毛线球都没有的天际。望着望着,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他偏头来问:“你又叹什么?” 我道:“我叹这天道无常。天道让楚月与小宛相遇,现在又让他们分离。只是若没这天道,贪狼界怕是会永处暗无天日的黑暗。唉,若我当年没能得这个仙缘,便只能在家乡碌碌一生。如今百年过去投入轮回,也不晓得轮到哪个时代,轮成什么人,又会遇到什么人。” 帝君狠白我一眼:“你其实可以再酸点。” 我抽嘴角笑,继续盯那片天际。 帝君同我一块盯。盯着盯着,他又叹了口气出来。 我赶紧口头报复:“你快把气儿叹完了。” 他高深地伸出食指摇了摇:“非也非也。我此番叹的是楚瑬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