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万枝丹彩
生猛如此,本仙君不由狠狠一愣。 不等我上前询问,桃子已跳了上去:“你说什么!?” “我说滚。”回答没有半分感情。 “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他们留下?司哥哥是好仙,那个叫红什么的女神仙也不算坏。” “贪狼界,我的地境,需要理由?” “你——!亏小宛jiejie对你一片痴心,你就是这么待她请来的客人的!” “我从未将她放在眼里。不过是为了呵。” 情形有点不对头啊。 当然,既然桃子他哥是该地妖界界主,又不欢迎外人,无论什么原因,外人也不好在这留着打扰。我往旁边挪挪,暗自扯了扯帝君的袖子:“要不咱们走吧?” 没反应。 我又狠扯了扯,还是没反应。仔细一看,这厮双眼锃亮,直盯人家妖君楚月,从眼睛盯到下巴,从雪白的头发丝儿盯到华美的紫色袍子,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看了七八遍,忽地一笑,脱口而出:“好!” 这个“好”字,怎么看怎么不像回答我。 我还没来得及再问,他已飘飘然上前去作揖行礼,笑若四月天里飘飞的嫩柳条:“在下司清,江清月近人的清。仰慕贪狼妖君已久,今日一见,果真眉目胜画、风华绝世。” 本仙君险些踩个石子跌下去。 他他他,他看那么久,居然真的是为了看对方的美貌?! 诚然这妖君清冷之中确有几分容色,可这种主一看就不好亲近。像帝君这么心急的人,怎么吃的了这坨冰块? 果不其然,对面的冰块纹丝不动,半分不理,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只面无表情地揪起桃子的后领。 帝君略有尴尬:“呃,妖君” “让开。” 两个字冷冷掷下,顷刻间一道紫影擦过帝君身侧,朝偏僻处愈飘愈远。紫衣白发之人手中,还拎着大呼小叫乱动乱蹬的桃子。 帝君全然不能反应。 我在他眼前挥挥手:“快些醒醒,人家早走远了。” 帝君恍神过来,望了一回那离去的身影,苦叹:“这性子真不可爱。” 我戳了戳他手臂:“你似乎舍不得离开?” 他诚实地颔首,笑道:“本以为人间入云楼的姑娘已很是标致,如今一见才知,妖君才是真正的世间绝色。”眼里眉毛稍里尽是向往。 我料得果然没错,帝君他就是男女通吃。方才妖君也说了没把小宛放在眼里,写情书另有所图。别人的图谋我懒得去管,到时我给小宛戳清真相就好。可如此一个绝佳的回归自由的机会,本仙君怎能错过! 我认真道:“那,帝君可还想将这妖君仔细看看?” 他扬起眉毛:“当然。”想到什么,又万分惆怅地叹了口气,“只可惜啊,他看我比看一棵萝卜好不了多少。” 我很哥们地拍了拍帝君他老人家的肩膀:“莫要如此作想。他不睬你,那是他没看见你的好。这个时候,你最重要的是要主动出击,起码给他塑造一个好印象,能够留在此地。来日方长,介时你再”我胡乱鬼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保证叫他服服帖帖。” 帝君回了几番味,觉得我的忠言甚为顺耳、甚有道理,颇满意地点点头。刚要捋起袖子上去,却又倒回来,以一种高深莫测的眼光看向我:“红红,你说你今生没碰过‘情’字,怎会知道如此之多?” “咳咳,呃,这个么”我亦假意高深莫测地咳嗽,“这个我这百年来博览群书,那些个小说,也就是话本,也是略有涉猎” 兴许因我说得太含糊,帝君目光更加狐疑:“果真如此?”往前逼了一步,“不是扶萧对你使的招数?”阴着脸再逼一步,“你真的没有喜欢过扶萧?” 我干干地笑,狠狠把心一横:“我百年清修无杂念,怎会喜欢过别人?我生是你的,死是你的,再过一万年我还是你的。你别在这愣着,快去找那妖君楚月罢。”你别再盯着碗里的,快去舀那别人锅里的罢。 他淡淡一笑,上前来勾起我一缕头发,在手指上绕个圈:“来日方长,我总会让你知道我的好,让你不再去想着别人,只想着我。” 我笑得嘴角不住抽搐:“好好好,我想着你万把年,知道你最好了。乖,快去罢。” 他总算听话走出几步,又略回过头来。脸上,却再无方才的笑意,眸中深邃如潭。 “红红,你不知道,我也想了你万把年。” 他离开的背影,分明同之前是一样的,可好像,并没有那么孤独落寞了。 帝君他老人家想是非常成功,我仅在外头站了小半个时辰,便有妖侍过来,引我去妖界宫城中最好的厢房。一间四合院子,还难得在这么穷困的地方种着几盆深红色的牡丹。 我甚开心地卧上摇榻,叫住意欲离去的妖侍,问道:“我住在这,不知和我一同来的那位司公子住在何处?” 妖侍两眼一亮:“是那位今日和君上一起用膳理政的司清公子么?” 我道:“是他。” 妖侍肃然道:“司公子交代了,并不需要给他另行安排住处。” 本仙君心头大喜。 这速度简直日行千里,今晚,帝君他老人家就要住到妖君楚月房中去了!等到明日,他便是此地妖君的男人,妖君便是紫微帝君的断袖。正巧仙门现下多在争取断袖合法,待这个消息传入仙门八卦,我的这门亲事必被撂到一旁,本仙君距自由不远矣! “红红仙子,您的笑” 我一恍,赶忙收了一脸龌龊的涎笑,清咳两声,转为娴静淑雅的浅笑:“我所修仙道向来不拘礼节,见谅、见谅。” 妖侍恭敬道:“二位仙修不浅,却愿意与我们这些常人眼中的妖魔相交,君上很感激二位。” 那冰块的字典里居然还有“感激”这个词? 我顺着道:“六界众生没有高低贵贱之说。若是在魔界,我才是异类呢。”再三句两句打发了他,卧在摇榻上闭目清静。 卧了一小会,竟开始觉得怅然若失。好像少了点什么。 不是阳光,妖界虽没有太阳,可我在清风涧时也是躺树荫下的;不是不舒服,这垫子可比入云楼里的软;不是一个人寂寞,扶萧三天两头不见人影,我早已一个人成习惯了。
总觉得好像,少了些折腾。 仔细回想一番,好像自收华无色为徒起,我的折腾就没停过。折腾了这么久,居然已经习惯。 “红jiejie” 这不,折腾来了。 我睁开眼,为少费些精力,慢悠悠从榻上坐起身子,揉一揉身边小人儿的脑袋:“桃子啊,不是去找你哥玩么?你的司哥哥也在那,来这做甚?” 桃子“哇”的一声大哭,扯过我袖直往脸上揩:“司哥哥坏蛋!他抢我哥,我哥现在只和他说话,我怎么拉我哥他都不理我!呜呜” 我甚心痛地看着我惨不忍睹的袖子:“那你去找别的哥哥陪你玩好不好?乖,jiejie要休息。” 他甩甩头,手脚并用攀上我摇榻扶手:“红jiejie好看,我要jiejie陪我玩。” 现在来说好看,你早干嘛去了? 我又不好跟小孩子计较,勉强抬起眼道:“说罢,要玩什么?” 桃子举起双手,眼睛水汪汪地巴着我:“要抱抱,举高高!” 我一抽嘴角,伸出一只手握住他腰举起来,放下:“好了,桃子乖,去别处玩。” 桃子不依不饶地摇头:“还有还有,我哥给我布置了功课,我不想写,jiejie是很厉害的神仙,能不能帮我写?” 一脑子坏水的油崽子!临时抱佛脚,竟要本仙君给你写作业?本仙君若顺了你的意,仙颜何存! 我寒了脸道:“去!自己的功课自己写,哪能让别人代劳!” “不嘛不嘛!”桃子愈攀愈前,半个人掉入我怀,爪子抓住我衣衽扭来扭去,“红jiejie最好了,比小宛jiejie还好,比司哥哥还好,比我哥都好。红jiejie是世上最漂亮最好看的神仙,红jiejie给我写嘛。” 我一把握住他那双魔爪:“不行,这是原则问题,自己写去!功课写完了才能玩!” 桃子再度大哭:“红jiejie也坏!红jiejie不帮瑬儿写功课,红jiejie是坏蛋,大坏蛋!” 本仙君万幸帝君他老人家变回原形。若是我身边还跟着这么个徒弟,本仙君少说也得多病七八个月。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耍赖哭嚷的桃子,我还没再卧上半刻,又有妖侍来道:“红仙子,司公子有请。” 只一个有请,至于要请去何处,一概都不晓得。 妖侍引我去了某偏僻荒野,枯树四布,雾霭沉沉,凄凉无限。 却没有帝君他老人家半个影子。 妖侍引我走向深处,可愈深愈看不清东西,一转头连这个引路的都不见了人,我寻不到帝君,更寻不到回去的路。 我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雾霭深处,依稀立着个墨蓝色的人影。天际投下一道光亮,雾霭渐渐散去。 他回过身的刹那,东风忽来,枯木抽芽,漫山遍野灼灼桃花次第开放。 万枝丹彩中,他对我轻轻一笑:“红红,我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