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蓦然表白
好不容易小生命们有点精神,他又去树杈底下挂着,本仙君这清风涧里的小生命们还长不长了? 我挽起袖提起裙,十二万火急地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奔过去。 最后到的地方,却不是我门前的歪脖子树。 小山崖上,依然是那棵青翠的垂柳。 墨蓝衣衫的仙人背身站在树下,手中拈着一根柳枝。飘絮飞扬,衬得他的轮廓也朦胧不清,犹如薄云中的淡月。 只是淡月周围没有众星,仅有他一个人立在那里,很是萧索。 他貌似在遥望远处的山峦云海,又貌似在望天上飞过的一影孤鸿。春日和风抚过他的衣袍,送的都不是暖,是寂寞。 本仙君心头又蓦地被压上一层负罪感。 他孤零零地望天感慨:“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唉,我心伤悲——” “咳,帝君。” 以我出声为界,若此前他还是根霜打的茄子,我唤了他一声后,他立马成了棵春日里拖烟拂水的杨柳,青翠的柳枝儿随春风悠悠荡漾。 他回头,笑得几乎要从四月风里飘出去:“红红。” 我略略受惊,下意识退了一步,讪讪笑道:“帝君在赏春么?抱歉抱歉,扰了帝君清净。” 他荡漾得更欢,径直过来拉住我手:“赏春也有两种,一是赞春,二是伤春。若有红红在侧,便是暮春花凋,也是一幅极美之景。” 我继续往后退:“那个,帝君是不是有点寂寞?不如我将几个花精唤来陪陪帝君” 他没搭话,眸色深沉,原本飘飘然的杨柳条儿霎时蔫成枯黄。 我抽着嘴角道:“那,我陪帝君聊聊吧。” 我俩双双坐在柳树下。 其实这棵柳树乃是扶萧的真身,看帝君先是孤零零地寂寥,又是飘飘然地荡漾,我也不好提出来杀风景。 清风涧的风景我都快看出茧子,帝君他老人家倒饶有兴趣地指指这里:“你看,那两只鸟羽色相反,是配偶还是兄弟姐妹?”再说说那里:“那棵树我之前都没见它开过花,如今一见,倒是很有风韵。”我均唯唯称是。话说本仙君没在这的时候他怎么没看这些风景。 待他将清风涧上下从八岁兔子到八十岁花精指了个遍,终于发现无景可说,干脆抬手往天上的太阳指去:“红红,你看这一只金乌,何其耀眼,何其绚烂。当年后羿射日留下这一只,反让它更求上进,实是因祸得福” 我:“”帝君你是找不到东西说了么? 他偏过头来,目光闪烁:“红红,你为何不理我?是不是觉得我有点无聊?” 须知我并非不想理他,而是被他突然抓太阳来说惊了一下。 我忙笑道:“帝君赏景那个,别有一般特色,我并不觉着无聊。”话音刚落,一个哈欠袭来。 帝君失落地放下手:“你不必安慰我,我知道,我很无聊,很不合群。” 我依然垂着目恭敬道:“这并非帝君之过。帝君仙气瑞照一方,而我清风涧里都是些寻常山精,距帝君近了,得触仙泽,难免不胜惶恐。” 帝君他老人家神色更失落:“所以,连你都生分了,是么?”他往我这挪了挪,“红红,以前我是华无色时,无论怎么折腾,你都没有这样躲着我。” 我早已编好了一番说辞,不料他一指掩住我唇:“不用编话哄我,我都明白。别人躲我也就罢了,可你你对我而言,很重要,我害怕你躲着我我真的怕,有原因的。” 显然他想说这个原因。我顺着他的意诚恳道:“帝君若说了不会吐血,小仙很愿意听一听这个原因。” 这些天来,我已摸熟了他的一个性子——无论是之前的华无色,还是现在的紫微帝君,只要给他两根木头,他就能用杠杆原理翘起整个地球。是以我面上须得淡然,免得他一个激动就地扑来将我压倒。 他颇满意地笑了笑,来握住我双手:“仙门里广传万年前我与阑阑的事,其实、其实你就是瑶光帝君阑珊的转世,你就是我的阑阑。” 我淡淡道:“哦。” 死寂。 一阵大风刮过,吹得扶萧柳絮漫天飘飞。 他迟疑:“你你不惊讶?” 我道:“早已猜到的事,为何惊讶?” 他坐直身子,握住我肩膀注视向我:“我没有说过,你是如何知道的?是不是有别人多嘴?” 我微笑道:“我猜想,你刚刚魔灵重聚时仙力不足,无法成为真正的人形,才化作一个孩童。到我身边之后,我身体每况愈下,是因血缚将我的仙力渡给了你吧。” 他有些错愕:“原来你都知道。” 下一刻,我才领悟,表现得太淡定也不好。 帝君眼里涌动的是不小的兴奋,身子越发往我这俯压过来。 不过,看他这一连串动作的趋势 当年瑶光帝君与紫微帝君乃是双修道侣,现在我已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他他他,他这是想要就地作甚! 帝君拿手指绞玩着我头发,道:“你都知道,那应是明白我的心意。既然你觉得无聊犯困,那我给你讲讲我们的当年之事可好?”
原来是要讲故事。现下他老人家心肝似乎有点脆弱,我万万不能再逆着戳他痛处。便松了口气:“好。” 他搂着我肩膀将我扶起来,我俩双双对对地背靠在扶萧身上。 讲故事时他并不看我,只望着不知是何处的远方,目光柔和。 话说一万两千年前,本仙君还是个碧玉之年的小仙修,修为炼气六阶;帝君他老人家还是个弱冠之年的小魔修,修为开魔八阶。 魔界分为不周山魔界与九黎境魔界,而帝君这个小魔修,当时就是九黎境魔界的三皇子,庶出,母亲早死,和魔尊之位八竿子打不着,也就没人管他修为如何,更没人管他跑去了何处。 所以,连他被我拐去修仙,魔界也隔了许久才晓得。这是后话。 我俩初遇很奇葩。 某年某月某日,我发现某座山上落英缤纷,桃花数里,粉舞缠绵。我观此地风水不错,环境正好,便到某棵树下去坐着练习画符咒。 不巧这里几千棵桃树,我头顶上这棵恰好睡了个魔。一阵大风来,伴着一声惨叫,这魔啪叽一声摔到我面前。 他爬起来,望向我一眼情深,恰如他背后明媚张扬满山桃花的和娇烂漫。 简而言之,对上了。 下面他讲得太啰嗦,我省略。 帝君也解释不清为何对上了,总之后头大概就是我俩从符咒聊到仙魔两界,从两界聊到情情爱爱,如洪水一般一日千里不可收拾;加之九黎境魔界皇室为争魔尊之位搅得不可开交,反观当时的仙门一片祥和安乐美好,帝君他,就这么给我拐去做了双修道侣,绑了血缚,修了仙。 再过两千载,我俩修入真仙期的第三年,神界覆灭,人魔两界偏离轨道要出车祸,于是我俩一块开心地领便当去拯救世界,并许了来生再见的誓言。 讲完故事,我听得很淡定,他讲得很感慨。 帝君的手将我揽得更紧些:“红红,这一万年来我没有意识,身处混沌,可我从未忘过我们的誓言,幸好,你并没有真的变成虫子鸟兽我能这样轻易寻回你,可见你我是注定的三生缘分。”说得我牙齿狠酸了一把。 我干笑着应和:“嗯,是啊。” 他收回远眺的目光,深深望向我,眸光恰似那过了万把年已烂在土里的满山桃花:“那,红红,你可愿与我再续前缘,重结双修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