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黛瑾生产
章太医本来说，黛瑾生产的日子应该会在六月的中下旬左右，最晚最晚，也不会超过七月的头五天。 一大家子人，从六月中旬就已经开始准备就绪，从生产所需的所有物件，到婴儿的各色衣物，到黛瑾坐月子的一切吃穿，全部都是倾尽阖府之力。 然而等了三日，五日，等到了七月十五日了，黛瑾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起初的等待，从王爷到各个夫人姬妾都是伸着脖子盼望，不过时间久了，大家也慢慢失去了耐心。 满府里还传说起一些不善意的风言风语，有人说，这孩子迟迟不肯出世，只有两种情况，要么将来会是个超然不凡之人，要么就将会是个对父母对家族都不吉祥的孽子。 对于这些等待，黛瑾的心态倒是还算平静。甚至，对于一个即将临盆的妇人而言，怀胎的日子开始变得十分珍贵，也许这是她最后可以完全拥有这个孩儿的时候了。 当胎儿一旦降生，他就会渐渐离自己的母亲远去，黛瑾自己眼看着这世上的种种残酷和辛苦，也知道随着这孩子的长大，自己也许会越来越无力保护他，那么如果可以，就让自己对他的呵护，多一点，再多一点吧。 不过王爷开始变得不再那么兴奋了，刚开始他连门都不愿意出，恨不能天天在黛瑾的屋子里守着她，生怕自己离开一刻，转头就会错过自己孩子的诞生。 这几天呢，忍了许久的王爷已经开始有些忍不住了，白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城里的各个酒楼乐坊里流连，基本上只有早上晚上才会过来黛瑾的院子中转一转，有时都懒得走动过来，只是派个人问候一声儿也就罢了。 整个府里，最关心黛瑾的人，除了身边的丫鬟之外，其实就是景承了。 景承自从告发了熙云求蛊的事情之后，也算是与父亲缓和了紧张了许久的关系，被允许搬回王府居住。 然而现在的景承与黛瑾，早就不是曾经的景承与黛瑾了，景承在理智上无数次的告诫过自己，黛瑾如今是父亲的女人，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的母亲。 也正是因为自以为已经冷静的劝服了自己，景承才同意了父亲，搬回到了王府。 可是回到王府之后，他还是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质疑自己，是不是在潜意识里，还是因为心中放不下黛瑾，更放心不下她在这府中的处境，所以才欺骗自己已经放下了，以便顺理成章的回到离她最近的地方。 不过即便是回到了王府，景承并不敢轻易靠近黛瑾。 一方面是因为父亲早已对自己戒心十足，如果再有些什么不妥，别说自己，只怕是连黛瑾都要连累到；另一方面，黛瑾现在月份已大，景承绝对不会冒着伤害她的危险，仅仅为了满足自己的一点点私欲。 而且景承看得出来，黛瑾的心中现在并没有自己，既然她最想要的就是腹内胎儿平安，那么景承能做的，也就是替她一起祷告，愿这孩儿平安降生。 听说过了预计的日子好多天了，景承不由得也有些替黛瑾紧张，没有娶亲过的他，对于妇人生产一点儿都不懂，只是心焦，不知黛瑾能否顺利的走过这一道鬼门关。 到了七月十六，天儿开始闷热的让人哭笑不得，时而倾盆大雨，时而又雨过天晴阳光万里。 王爷看着雨停了，又迫不及待的叫身边的小厮赶车送自己去乐坊听曲子。 昨天新见到了歌妓叫蓼汀的，人美，琴美，歌儿更美，就只是闭上眼睛想想，都觉得美不胜收。今天得赶早去，不然怕是要被别人先给抢了去了。 车马刚备好，王爷穿好衣服还没抬脚出门，外面就闯进来了黛瑾的贴身丫头采萍， “王爷王爷！只怕是快了！咱们夫人，快要生了！” 什么！？就是今天了么！？ 王爷虽然好色，不过美人常有，儿子不常有，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十二年了，这个家里又有了添丁之喜，这份久违的激动，一下子冲击的王爷也几乎忘记了歌妓的事情。 “好，好好，太医女医都叫了吗？丫鬟婆子们都到位了么？其他夫人姬妾们都通知了么？快走，快走！” 一叠声的吩咐，身旁人们都不知道该先办哪一样好了，不过这几样事情都已经有了专人去做，一时间，整个顺王府里，人声鼎沸。 最紧张最热闹的地方，当属黛瑾的院子了。 密密麻麻，地下早已经站了满满的人，看到王爷来了，纷纷施礼让位。大家神情也都既严肃又期待，当然，也并不是每个人的期待都有一模一样的目标。 温夫人上前来，对王爷说道，“王爷，刚才太医和女医都已经进去了，里面的丫鬟和婆子看起来也是够了。采芝也出来回过一次，说太医说了，瑾夫人向来身体底子好得很，现在看起来一切也都平稳得很，请王爷放宽心。” 王爷听了这话，并没有轻松一些，反倒看起来更加紧张了，“平稳是什么意思？大概还有多久能生？” 这话问的温夫人甚是为难，别说她了，此刻就连内屋里的章太医，也不能判断还有多久孩子才能落地。 黛瑾虽然疼的直冒冷汗，可是却不像一般妇人生产时那样大喊大叫，章太医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不知道这位夫人是真的坚强异于常人，还是有什么不妥。 虽然黛瑾确实身体素质不错，脉象上看也没有因为临盆而过度柔弱，然而生产过程到底是否会有凶险，谁也不知道。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三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转眼间，就快到了中午，院子里的人们已经开始耐不住暑热，却还是没有等来屋里的动静。 王爷急的在地上团团转，“叫人再去问问，叫采芝出来，问问到底是什么样了！” “是，是。”旁边人答应着，还没来得及动身，就听到内屋里突然一声女子的叫喊。 这是这么长时间来，黛瑾第一次痛得叫出声来。 人群一下子有些沸腾起来，几个姬妾小声说着，“怕是快了，怕是快了，这次怕是真的快要生了。” 果然，没有多久的功夫，就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王爷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算是落了地，“我的儿子，我的儿子终于出来了！听，听听这哭声，一听就是个强健的男孩儿！” 屋内的采芝抱着包好的孩子连跑带走的赶了出来，双膝跪地，将孩子呈在王爷的眼前，说道，“恭喜王爷，喜得一位千金小姐，瑾夫人和小姐母女平安！” 什么！？王爷不知是该怀疑自己年老耳聋，还是该怀疑采芝一时糊涂，说错了话。 哪里来的千金小姐？不是说了黛瑾怀的七成有可能是儿子么？ 旁边的众人也是被采芝这话吓得一惊，虽然谁都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照规矩跪下给王爷贺喜，可是心中都清楚，这个女孩儿，来得实在是太不是时候了。 王爷还是心中存有一些侥幸，拨开裹着婴儿的毯子，仔细的瞧了又瞧，不错，采芝说的没有错，自己听得也没有错，这孩子的身上，确实是没有自己最想要看到的东西。 哎，心中的失落，真是无以言表，可是面对着众人，又不好表现的太过分，只得违心的笑了笑，说道，“好好好，母女平安就是大喜事，温夫人，贤姬，你们张罗张罗给太医和所有服侍的人打赏吧，让大家都乐呵乐呵。本王今天累了，先回去了。” 身边的小厮聪明得很，知道王爷心里此刻郁闷着，在家里自然是不能抒发，便偷偷又把车马备了来，送王爷去了之前想去没能去成的乐坊。 王爷甩袖子走了，剩下的人们可没有王爷这么洒脱。 屋内刚刚生产过的黛瑾，虽然身子虚弱，却也听到了孩子是女儿身的消息。说不上有多么失望，但却有些真真切切的担心。 黛瑾知道，自己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虚无缥缈，都要仰仗于王爷的宠爱。无论是想安安稳稳的在王府中度过下半辈子，还是想遵循母亲的教导，用余生所有的能力来还父亲和楚家一个说法，她都需要，在顺王府里站稳脚跟。 而对于女子一生的命运来说，生下一个儿子，有多大的意义，那自然是人人都懂的。 别的不说，若是没有的王爷的种种爱护，刚刚出世的这个孩子，能不能由自己来保全她的一切，都不好说。 想到这里，黛瑾也是有些茫然，自从生产之后，王爷连屋门都没有进，只是让人道了一声辛苦。他的态度，显而易见了。 若现在就是这样，以后，还不一定会怎样呢。 黛瑾的担心，实在是有些道理。自从生下女孩儿的消息传开来，这王府里面，就好像炸开了锅一般。 本来，这婴儿的性别，就已经不知牵动了多少人的心，当初说是男胎，除了熙云大张旗鼓的闹腾了一通，也还有不少人心中暗暗的记恨。 如今生出来，居然没能如了王爷的愿，院子里站着的这一帮人中，有人为黛瑾感到可惜，有人为王爷感到遗憾，然而更多的人，却是在暗地里偷偷冷笑和幸灾乐祸。 大家也都知道，曾经那个被王爷捧在手心里的瑾夫人，如今可是有了弱点了。 对黛瑾心怀不满的人，说起来，旁的倒还好，最严重的就是表面上温柔如水，贤良淑德的温夫人。 论理，温夫人只养了一个女儿，并没有儿子，黛瑾生下来的是男是女，对她也都没有什么影响。 可是在熙云失势后的日子里，温夫人代理了几个月的家事，让她对于管理王府充满了向往，每每想到王爷说只是让自己代管几个月，等瑾夫人生产后就全权交回，心中就愤懑不已。 虽然知道黛瑾的身世，可是在温夫人眼中，她还是那个从小婢女爬上来的低微身份，把大权给她，心中那是一百个不乐意。 如今，黛瑾生的是个女儿，就数温夫人最高兴了，心中琢磨着，这样一来，说不定，就能让王爷对黛瑾失掉不少的宠爱。 不过王爷倒是也没说过只有生下儿子才给黛瑾持家的权力，温夫人转念一想，若是想让这件事顺利达成，自己还得在王爷耳边吹吹风才好。 怎么吹呢？年老色衰的温夫人，知道自己没有耍美人计的本事，不过，在王爷身边久了，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老王爷最讨厌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