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寒洲斗法2
一时间两人倒是无话,行过一片凤凰花的园子,迎面飘来断断续续的丝竹之声,曲调只隐约可闻,却是悠扬婉转,犹如春莺脆啼,清泉流泻,令人顿生悠然向往之意,忘却疲惫之苦。 我似是听得入迷,喃喃道:“这曲子是碧甃沉……” “你倒有些见识,”三太子背着双手,加快前进的步子,“碧甃沉乃是人界西凉国乐师公子珏所作的群舞之曲,舞姬不单要舞尽天女之态,还要辅以琵琶,不知难倒了天下间多少绝色舞姬。” 公子珏在酒肆所作的舞曲,我又怎么不知。想起当年与他初遇,还是在朝颜的郡王府…… 西凉是开化的王朝,西域的民风也不拘谨,为着挑选我的倒霉驸马,朝颜邀了几位最拔尖的公子书生来她的王府做客,顺便也请我过去看看人。 对她的热心,我自然不好意思拒绝,便听她的意思坐在一架屏风后。屏风是六扇松柏梅兰纹,大而阔,不会让人发现我在那里。众人清谈的地方选得也很雅致,独立的一间大木祚屋子,建在累累花树下。四面开门,凉风来去随意。 朝颜说:“你不必着急做决定,仔细看过之后再说。如果有合心意的,叩击屏风三次,我就命人将屏风撤了。” 我说好,安然坐着,透过预先留好的探口往外看,这里正可以看清那些年轻郎君的相貌。 朝颜挑人的确费了一番大功夫,那些才俊个个谈吐文雅,思想也不古板。我静静听他们谈古论今,渊博的学识和独到的见解可以令人茅塞顿开。我才发现自己的眼界委实太窄了,拘泥于恩怨情仇,不知道这世间还有那么多超脱的东西。 有学问的人在一起,有很多儒雅的消遣,不知朝颜是不是事先同他们知会过,他们表现起来不遗余力。文谈过后其中一位写成了一首曲子《碧甃沉》,于是琵琶、筚篥、羯鼓、方响纷纷上阵。那曲子写得好,那些人奏得也妙,我在屏后陶醉非常。 我拿桧扇一下一下在掌心击节,正前仰后合,一个穿着淡紫色深衣,戴着半边金镶银面具的人从后面过来,雪白的罗袜踏在重席上,寂寂无声。在我惊讶的目光里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上,自顾自地在我身旁坐了下来。我不知道他是谁,却有种突然被捉jian在床的尴尬,他那带笑的眼波在我脸上一转,轻启朱唇,“在下公子珏!” …… …… 我扯着嘴角笑了两下,轻声道:“是啊,反弹琵琶之技,百人里也未必能出一个。” “知道的还真清楚。”三太子摸了摸我的脑袋,“莫非阿墨做过舞姬?” 我赶紧摇头:“小的笨手笨脚,哪能去跳舞!只不过……只不过小的有幸见识过一次碧甃沉舞曲……” 三太子默然片刻,声音柔和了些:“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这公子珏做所的碧甃沉舞曲,迄今只有西凉九公主才真正跳成过。” 我没说话。彼时那丝竹声已近在眼前,自一座玲珑殿宇内流泻而出。三太子走到殿门前,只探头看一眼,里面便传来一声清叱,寒光一闪,一柄小小飞刀对准他的眼珠射过来。他一把接住,将那晶莹可爱的小刀在手中抛了抛,苦笑道:“夷湘,轻些,你险些杀了我。” 里面走出个绿衣姑娘,一张芙蓉面,长得极艳丽俊俏,似笑非笑看着他:“什么风把太子吹来了?昨天还听说你来中天抢了个外围侍人,越来越胡闹了。” 三太子摇摇头:“我不过是请了个利索的侍人帮忙做些清扫收拾的活,谣言传得倒快。” “信你才有鬼。”她笑了笑,下一刻却是春风满面,抢过他手里的小刀收回袖中,又道:“今天来这里做什么?看排练吗?” 三太子含笑道:“来送个做事的侍人,她能干的很,你们只管使唤。”说罢朝我招了招手。我原本见架势不对,闪身就躲到了安全的地方,幸灾乐祸地看热闹,冷不防他扯到自己,只得点头哈腰地出来行礼:“小的阿墨,见过夷湘仙子。” 那夷湘略打量我一番,有些嫌弃地皱皱眉头。 “……就是她?”她问三太子,他点点头,夷湘便笑道:“那也罢了,你这眼高于顶的家伙会看上这样的货色,比天塌了还不可信。寒洲,咱们许久没见,今晚好好聚聚么?”话说到这里,神色已然妩媚之极。 三太子淡淡一笑:“今日我有事要忙,你自己玩得开心吧。” 说完把胳膊从我手里抽出来,拍拍我的脑袋:“我还有事,告辞了,等我接你去看仙剑大会。夷湘,这孩子今天就留在这里干活儿,你好好督促,别叫她偷懒,更不许她离开这大殿一步。”
夷湘也不纠缠,直接答应:“好,那你去吧,空了记得来找我。” 我登时明白他是借着做苦力的借口,要把自己困在这里,心中不由暗惊。但仔细回想,不觉自己有露出什么破绽,他是怎么觉的? 这个问题当然没人会告诉我答案,傅三太子施施然离开,忙自己的事了。却见那夷湘面色一板,指着殿内满地桃花吩咐:“你什么呆?快去收拾呀!” “是,是。”我忙点点头。 一进门,只觉暖风香气扑面而来,殿内或站或坐几十个妙龄女子,长袖蜿蜒,垂髻妖娆,正在排演碧甃沉舞曲。夷湘站在最前,怀里捧着一把金色琵琶,玉指如梭,铮然拨动细弦。那琵琶被她或抱或举,时而抡,时而倒置,音色却纯而不散,令人眼花缭乱。 曲调越来越明亮欢快,夷湘手里的金琵琶仿若变成了金蝴蝶,穿花翩跹,忽而倾倒于地,琵琶为她反举在身后,五指轮弹,犹如骤雨急下,揪着人心,吊着一口气,舍不得吐出来。 腰身一折一弯,人已从地上立起,开始转动,由缓而急,流云般的长袖舞成了一道绿圈,里面粉色桃花纷纷四散落下,如雨如雪,引证的是天女散花的典故。 我忽然摇了摇头,叹一口气。 下一刻,音色便乱了,夷湘懊丧地把金琵琶摔在地上,怒道:“什么反弹琵琶!根本是为难人!” 周围的舞姬们纷纷过来安抚,夷湘大发一场脾气,金琵琶也被她砸成两截。 下个月阴阳法王来作客,听闻这位妖界的法王也是个好风雅的老人家,同样养了许多俊美少年男女,还给他们分许多部,专擅歌舞。为了不落人后,灵鹫山的女弟子们便排演起碧甃沉舞曲,奈何最后的反弹琵琶太难,怎么也无法做成功,夷湘连着弹错三次,自然气急。 “我就不信有人能跳完这个破曲子!”夷湘满头大汗,虽是气急,看上去倒有些可怜。旁边有个女子接口道:“怎么会没人能跳完呢?公子珏能做完这碧甃沉曲,也正是因为当年有人能跳完,我有幸见过一回……” 话未说完,门外便有人笑吟吟地说道:“不错,确实有人能跳完,而且能跳完的人,还是个人间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