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中天九霄8
我微微被惊动，有些睡不着想喝口水，索性起身掀开帐帘。忽的发觉屋中有什么不一样了，不由揉揉眼睛看过去。灯火摇曳中，我与一个人静静对视。 然后，慢慢的，我的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最后连嘴也开始张大。 “不许喊！”阏川郎眼疾手快地捂住我的嘴，我一时呼吸不上来，拼命哼哼，死命挣扎。他才无奈地侧身压住我。 “拉车的，你混蛋，我快喘不过气了！”我的声音呜呜噎噎，阏川郎听了良久才明白。 “我放手后你可不准叫，否则别的仙人看到我们这样，你这堂堂九公主连累了名节，弄不好可要嫁给我了。”阏川郎附耳道。 我一听，心下也觉得有理，露出鄙夷的神情，点了点头。 “谁要嫁给你啊！”他一放开手，我趴在床头大口喘气道。 “那难说，现在想嫁给我的中天仙女太多了！”阏川无赖一笑，整整衣服坐到一边。 “你这个轻浮浪子，就凭你？难不成这中天的仙女都瞎了眼！” 我鄙夷一声，扁了扁嘴。 昏暗中阏川郎看着我的双眸幽深黑亮，嘴角邪气一挑，“哎，阿墨公主字字句句像刀子一样扎一个拉车仙人的心，想必是不想回人间了。” 我一听到这个，声音顿时轻了半截儿，“我，我哪有啊……” 他轻轻一笑，道：“当然有啊，反正我已经受伤了，连眼睛也被‘刀子’扎坏了，这回去往人间的路啊肯定是找不着了。” “你是个仙人，怎么能这么无赖！” 阏川郎点点头，道：“嗯，阿墨公主若是以身相许，我就不无赖了！“ “阏川郎你这个混蛋！” “哈哈哈……” 我伸出手就想打他，却被他牢牢扣住，他眼里的火焰像遇到水一样一瞬间熄灭，继而，变得如和煦的春风，温柔一笑，“你怎么舍得？” “喂，你堂堂一个渡仙桥灵魂调度使，深更半夜到我屋里要干吗？你不怕被其他仙人抓起来吗？这中天的护卫真不顶用，下次得再养几只狗！”我瘪嘴叫唤道。 阏川郎轻浮一笑，说：“我们中天仙人可不像跟人一样睡觉，方才我随我师父修完功课便觉得无事可做，就飞过来看看你啊！” “呸，鬼鬼祟祟的，你肯定不想干好事！”我歪头细想，“哎呀，想不通，你巴巴到我这里来干什么啊！这里可是芝罘宫，住的神仙多，你可不能对我无礼！” “放心，我不会像对你动手动脚的，怎么样，想不想出去逛逛？”他忍笑看着我。 “去哪里？”听到这话，我把沉婴仙女的警告抛在脑后，顿时来了精神。 “跟我来就知道了！”阏川郎朗朗一笑。 “等等！我穿衣服！” 他点了点头，顾自转过身去。哼哼，算他识相！ “好了！” 才一会儿，我已穿上一身鹅黄的仙人衣裙蹦到他面前去。 他眼中一笑，道：“你还挺入乡随俗的么！” “那是当然，走喽！”我笑着一把拉起他的手。 阏川郎轻轻一笑，揽住我的腰，脚下微微用力，一瞬间的功夫我和他已经到了芝罘宫的屋顶上。夜风沁凉，可是心情却难得的见好。 “哇，这么晚了九霄城还有这么多仙人在逛呢！”我和他走在城中的街头，看得中天一片灯火辉煌，仙影飞舞，不禁啧啧称奇。 “那当然，中天又不像你们人界那样夜晚还要实行宵禁。” 我心下艳羡，道：“可不是，从前我想出宫去玩，也要受父皇和我三哥的拘束，更何况晚上去夜市玩了。” “阿墨，你瞧，前方那个湖泊，名为月之河，湖中心的蓬莱屿便是九仙的住所了，那旁边又有个琥珀屿，是中天掌教流光修仙的地方。我和师父风涯就住在湖对岸的颂剑阁，阁下种了一大片盛开的凤凰花，得了空你一定要看看。还有蓬莱屿的西北处就是众仙平日清修的地方，叫灵鹫山，灵鹫山上有个诛仙台，若有仙人犯了过错便要在诛仙台上受审了。诛仙台旁又是舍身崖，可通冥界，仙人平日不得擅闯舍身崖，若是坠落舍身崖便会飞灰湮灭。灵鹫山旁还有座浮屠塔，专门关押犯有重大罪孽的仙人，若是进去，必定永世不得翻身……” 我听着阏川郎的介绍，心下新奇不已，却也有些害怕，在中天的仙人要奉行的天规甚至比人间百姓要守的更加严厉。人若死了还能轮回投胎，但仙人若死了则真的化成飞灰了。 此时月之河的湖面上，星星点点地漂浮着洁白的水灯，仙人们的声音传入风中散开来，有一种奇异的氤氲感觉，让人听了安定到神思驰然。湖面晶莹璀璨，宛如琉璃世界。 我看着水面上一盏渐渐漂远的河灯，叹道：“九霄绝美，如果可以，我也想成为神仙永远住在这里，自由自在地飞，只是不知道是否会有机会留下罢了。不过若真让我留下，我又舍不得在西凉的三哥，毕竟我还没有死，还想回去看他。” 湖上，那些河灯缥缥缈缈，真的犹如漂往另一个世界，虚幻若梦 阏川郎拍了拍我的头，笑道：“放心吧，等明日你见过九仙便能知道结果了，如果你能留在中天，我一定陪你回去远远看你三哥一眼。” 我笑着忙点了点头，突然一眼瞅见他肩上有瓣落花，便伸手替他拭去。阏川郎忽然一怔，眼中惊喜。不少路过的仙人缓缓走过，惊疑地看着他和我。 “喂，拉车的，他们为什么要看我们啊？” 他笑得越发开心，眼珠那样黑，那样深，那样亮，就像是满天的星星都碎了，哗啦啦铺天盖地的倾下来，“因为他们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姑娘啊！” “那是当然，我可是西凉九公主！”我又笑笑，转头朝四周走马观花地看去。 也许，我在鸣沙山的石窟里待了太久，外面的世界搁在我心底下也太久，就像一个穷孩子，藏着块糖，包裹层层的糖，我知道它在那里，不用尝我也知道它是甜的。在难过的时候，却如饮鸩止渴。 “不知道，这月之河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又将流到哪儿去呢，会不会流到人间呢？” 阏川郎略微一怔，看了看我，又笑着静静凝视着夜中无声奔流的河水，和水面上缥缈而去的点点灯光，眼睛里有奇异的光芒，“它从灵鹫山的碧落泉里奔腾而出，流经魔界的圣湖，最终又到达幽冥的黄泉，所谓上穷碧落下黄泉，说的就是这个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回去的时候已是过了子夜，湖岸静谧地出奇。天空中是一轮满月，光华灿烂，照得地上白晃晃一片，犹如水银泻地。而满湖都是晶莹的河灯，素白的莲花，映照的水面犹如银河天流。 我和阏川郎边看边走过月之河上的浮桥，湖边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两个字：记川。 幽冥阴晦，仙湖浩荡，原来此处已是记川的界口了。 有一条河叫做忘川，喝一口忘川的水便能忘记一切；另一条河叫做记川，喝一口记川的水便会想起一切。喝一口忘川的水再喝一口记川的水，忘记了一切又记起了一切…… 我忽的想起梦中那个从未见过的人说的话，心猛地沉到了最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