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骤然宫变5
老妖婆看着我的挣扎和我额上的冷汗,目光中忽然有了种纾解的快意,她冷冷笑道:“都说瑶姬是酒泉郡最出色的舞姬,体态轻盈能作掌中舞,不过如果这双跳舞的脚废了呢?” 我微微一愣,明白出她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就要挣扎反抗,“你敢!” 却看她嘴角一翘:“我有什么不敢?来人呐,废了九公主的双足,防止她逃出王宫!” “是,国巫女大人。” 扶了宫人的手,她拂了拂微乱的鬓角,道:“啊,削足那样血腥的场景我可看不下去呢,你们看好她,不许她寻死。是走,回宫!”一步一摇,她用自以为优雅尊贵的姿势,晃晃荡荡离去。 可惜她再怎么矫揉做作,也比不上我母亲的雍容婉约,比不上三哥的风华超绝,更比不上昨夜我在街头遇到的魏无忌那样从容超逸。那等空灵蕴藉的绝世风骨,岂是这个歹毒妇人比得上的? 我心底咒骂着,挣扎已越来越无力,额上的汗珠糊住了散发,迷离了眼睛,束缚的疼痛更让我透不过气来。可奇怪的是,素常我那么怕疼的人,在父皇走了后,居然咬着牙再也没哭过,只是自觉看人的目光越来越恨毒,几个监视我的宫女内侍,已经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或者,那是因为,以往我落泪,身畔一定会有人怜惜安慰我,而如今,我的眼泪,只会沦为老妖婆和这些宫人们的笑柄。 便是死了,也不可以让人笑话我阿墨懦弱没骨气。 自然,我更不会寻死,否则岂不是让老妖婆这些人小瞧了去?一直听闻削足是宫里最隐秘的刑罚,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努力撑下去,把这女人今日加在我身上的折辱十倍奉还! 家伙物什很快就取来了。 那些宫人将我的脚用药水泡净,然后放进装满冰的盆子里。 削足就像一门手艺活,刀子下去的时候只有一点凉却不太疼。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它在自己的骨节之间游走,锐利的刀锋使我的筋rou如帛断裂,有一种奇异的痛楚的欢乐,足上的残筋在刀刃下颤抖,歌唱如弦。 我紧紧闭上眼睛,但……那痛很快地来了,像火一样地烧上来。 “啊——三哥!父皇,三哥!”我听见自己发出如歌般悠扬的凄号,异常凄厉,有如撕裂的绢帛,脚上的剧痛阵阵袭来,筋rou痉挛。 “啊——三哥救命啊!” 我的眼前已是一片黑暗,止不住地颤栗着,眼泪在面上肆意横流,却仍看得到自己残废了的双足,像刚被屠过的鱼类的残肢一样滴下殷红的血。 那些血rou被她们带走了,它们会变成宫里头的石榴树最肥美的养料,佑佐西凉王朝百子千孙。 痛有百转千回,利刃刻骨铭心。 我在一阵阵袭来的血色剧痛中看到自己的残足被上了药,然后塞进三哥送我的一双坠有明珠的绣花鸳鸯鞋子,鲜血仿佛已要透过层层绢带,从情意缠绵地登样后面洇出来,染红鸳鸯羽下的碧水,然后步步莲花……
我再不能舞了,西凉也不会再有阿墨这个人。 刺目的猩红,霎时间泼污兰花的形影,血色浸透了全部的记忆。 当我终于无力挣扎、疼得快昏死过去时,仙鹤展翅的铜壶滴漏声细细地传来,伴和着只有我自己不均匀的呼吸声,两旁侍立的宫人如死了一般,没有半点声息。 天色已恢复黎明后的晴明,阳光自前方的十二扇槅扇门透入,投在团花缠枝牡丹地毡上,一大束一大束,都是我以往从不曾注意过的灰尘,在明亮而凛冽的阳光中舞蹈着,仿若那灰尘也成了金色的一般。 可天底下又哪里有金色的灰尘?便如我自以为高贵的身份一般,不过是一场可怕的错觉。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匆促的脚步声,依稀有个修长秀逸的人影踏步进来。 背着阳光,他的面孔一时模糊得看不清晰,看得见他穿着一身墨绿底妆花大袖四爪蟒袍,头戴硬翅展脚幞头,脚踏皂底靴,极正规的亲王朝服装束,看来有几分眼熟。 “宝墨!” 我听到那人失声呼唤,几乎同时,那群装死的宫人呼啦啦跪倒在地:“拜见襄王爷!” 是三哥,居然是我那常年只穿素色袍裳,连入宫也只穿稍正式些公服的三哥李皓! 我强忍着剧痛,胸中刻骨的恨意忽然便散去,满腹的委屈却如风雨骤来,再也不可遏制,泪水倾涌而出,呜呜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