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以长安付卿许,长安无语自飞絮
看着远处那道模糊却壮观的黑色城廓,陌如墨忽然坐在车辕上伸了个懒腰。宽大柔软的黑袍遮住了她的整个身形,但是坐在旁边的印瞳却还是能够感觉到黑袍下那柔软凹凸的曲线。 不知又是何种风光。 陌如墨不理睬印瞳的目光,慵懒的说道:“谢谢你们载我一程。既然长安就在眼前,那我就该走了。” “不一起进城吗?”印瞳好心邀请道。 陌如墨抿着嘴,拒绝道:“不了。一个人惯了,还是自己走吧。” “林瑶,再见,说不定我们还能再见。”陌如墨和林瑶打了一声招呼,然后飞身而起,而后贴地而行,几个闪没,便已经没了身影。 印瞳感叹道:“怪不得不一起,八成是觉得咱这马车太慢了。” 拉车的马不满意的打了个响鼻。 林瑶却忽然转头对着印瞳说道:“你真热情。” “啊?”印瞳有点没反应过来。 林瑶又问道:“陌如墨好看吧?”说着便一甩手,扭过头不理印瞳了。 印瞳愣了半饷,忽然脸色古怪起来。 咋回事?这丫头的反应怎么像是……吃醋了? 马车渐行渐近,远处那巨大的城廓逐渐变得清晰起来,而印瞳和林瑶的眼睛也愈加明亮。 因为长安真的很大,大的让两人都有些兴奋。 随着马车的靠近,长安那巨大的身形映下的阴影让印瞳甚至觉得有些压抑。 号称天下第一大城,而且是两大强国之一夏国的帝都,长安城自然不是徒有虚名在外。 但是只有真正身处长安城下才能感觉到这座雄城的伟大。 历经千年风霜而斑驳不堪的城墙依然坚固,墙面上长着块块青苔,却依然严丝合缝,严整到甚至插不进刀片。而且城墙很高,高到需要印瞳平仰着头,却模模糊糊看不到城头,只觉得这堵巨石青砖垒砌起来的高墙像是山一样耸立天空,高不可攀。 长安还很巨大,大到除了东西南北四大主城门之外,还在四面另开了十六个城洞。名为城洞,但是每个城洞却仍有三丈宽阔,出入城的商人百姓和达官显贵熙熙攘攘,来去不绝,在城口排起长队。 印瞳在离城门口很远的地方便下了车牵着马步行排队,然后把一直压在屁股下坐着的剑连带剑鞘插在后腰的裤带上。人很多,印瞳和车里的林瑶沉默着排队许久才走到城门口,站在门口面色严肃的军士一丝不苟的挨个检查行囊,时不时眉头就会皱起来。 查到印瞳的时候,军士看着印瞳后腰上的剑照例皱起了眉头,然后看着那把粗糙的剑鞘赞许的点点头,却还是作色问道: “看你也就是个小老百姓,还带着剑?马车里又是谁?” 印瞳赔着笑挑起车帘,嬉笑道:“这出门在外怎么能不带剑呢?何况我媳妇病了,胆小,有把剑才安心——呶,车里就是我媳妇,还有些零碎东西。” 林瑶坐在车里冷冷的看着军士,顺便还冷冷的看了印瞳一眼。 军士先是皱着眉头仔细看了看车里的包裹,里面是些换洗衣裳和吃剩下的干粮rou干。军士很随意的拿起一块腊rou干使劲咬了一口,目光散漫,赞叹道:“这rou干筋道——你媳妇够漂亮的啊,你小子真是好福气。” 军士看过了车里的确没有刀弓火药之类的违禁品,便随意摆了摆手,示意放行,口中还吆喝着嘱咐印瞳:“你那剑记得好好放剑鞘里,别拔出来丢人还让巡逻的城卫军看到了说不清——大妹子好好治病啊,治好了才能有个好身体给老弟生个大胖小子咧!” 夏国民风淳朴而开放,夏国人讲礼和善,也爽朗大气,就是军人和百姓之间也能如同朋友一样如此聊着天。而且夏人虽不好战却也不怯战,对于刀剑武器的管制并不苛刻,甚至有些松散。入城之时,刀剑入鞘,弓箭下弦,但是火药和枪戟手弩之类危险物没有官方允许不可持之入城。等进了城,那就没人管了。 长安城因为城墙宽阔,城洞虽宽敞却也很长,而且因为光线不好显得很阴暗,行走其中,印瞳甚至觉得自己是在下水道里向着闪着光亮的出口前进的老鼠。 而林瑶坐在马车里,脸色依然很冷,但是双颊却隐隐带着红晕,估计从来没被人用大胖小子这一说调侃过。 但是印瞳却注意到,林瑶已经移到了车厢里的一边,开了手边的车窗,目光一直停留在窗外的街道上。 因为在门口排队的时间太长,所以进了城后天色都已经晚了下来。但是这依然影响不了长安的繁华热闹。 直通城门的主路非常宽敞,据说是能让十八辆马车并排而行的,而全城的街道则是以主路为中心,纵横交错,左拐右弯的能转晕人。 举目望去,印瞳和林瑶路过的每一条街道都是人流如潮,车水马龙,两边的路摊和店面挤挤挨挨,鳞次栉比,如织的行人或者晃晃悠悠的走着,或者驻足摊前寻找自己中意的玩物,又或者大声的和摊主讨价还价,整个城市都是如此的喧嚣浮华。印瞳的马踢踏在平坦的青石板路上的马蹄声都被人声掩盖掉了。 印瞳注意着路,又时不时扭头看看车里的林瑶,林瑶却是一点没注意他,而是扭头专注地看着窗外,看着满城的行人和店摊。 夏国男子的装束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短衫紧袖,干脆利落,简单而且朴素,带着武士的彪悍;另一种则是正冠长袖,一身长袍,显得儒雅斯文。 至于长安城的女子,大多都是薄纱长裙,身姿袅娜,显露出一身诱人的曲线;少妇们系着高高的发髻,少女们则是简单的束一下,披散下一头秀发;轻施粉黛,画眉勾唇,淡妆浓抹总相宜。在此初春之时,女子们如同风摆杨柳般从印瞳身旁路过,白腻的脖颈和粉嫩的双臂甚至裸露在外,别说林瑶看的入神,就是印瞳看的也很开心。 在这座巨城里,有龙姜国的行游商人在酒肆青楼里大声调笑,有许国的珍宝陈列在商铺里,有西域的番邦武士像个呆头鹅一样东张西望,有卫国韩国的脂粉首饰受到长安女性的追捧,有秦国北塞的高头骏马在马坊里摇头摆尾。 像是聚集了全世界的奇珍异宝和风流财富,于是长安自然便带着种壮阔大气的气度。悠扬的丝竹琴瑟声和粗犷直率的喝骂、渐渐亮起的彩灯华光和城头上头昏暗的暮色、小吃糕点弥散的热气香味和金银铜钱的叮当响声、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和男子腰间的佩剑、亭台楼阁的飞檐层叠和街道巷陌边的杨柳青色……一切的一切将长安这个名字捧到了人间俗尘的巅峰,沉默的俯视包容着人们的欲望和繁世的浮华。
“从未来过长安?”印瞳笑着问道。 林瑶出神的看着街边一座摊上摆着的一只青玉镯,闻着脂粉铺传来的隐约的香粉气,点点头。 “我也只是很久之前来过一次。”印瞳笑了,似乎回味着早已悠久泛黄的回忆:“都忘了是什么时候了——你很喜欢长安?” 林瑶又点点头。 印瞳笑的更开心了,语气中带着股骄傲和慷慨,听起来却更像是不负责任的说大话:“我把整座长安城送给你。” 林瑶撇过头,挑眉斜眼的看了印瞳一下表示鄙视,然后又专注于长安里的尘世繁华。 夜色渐渐来临,长安的夜晚比白日更加灿烂多彩。一盏盏彩灯和烛火在街边和房内亮起,映亮长安的每一个角落。只有春时细细的柳絮杨絮被长安的风带到半空悠悠飞舞,在夜空显得隐约难见,衬得整个喧闹的长安城似乎都无语沉默下来。 印瞳带着林瑶在城内走了许久,直到华灯初上才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要的是两个房间——掌柜和店小二都一脸奇怪的看着这两口子无言却默契的要两个房间,等到店小二带着印瞳和林瑶上了楼上,旁边坐着的老板娘才对着掌柜的骂道:“你这死鬼,下次再敢和老娘闹别扭,也分房睡!” 掌柜的顿时一脸讨好凑上去,又是捏肩又是看茶…… 印瞳扶着林瑶进了房间便出去了,只剩下林瑶一个人沉默的看了看自己的房间,这个客栈看起来很不错,这也意味着费用肯定贵,何况长安的花费本来就高,林瑶有些担心印瞳的钱够不够用。 但是过了没多久,印瞳忽然又敲敲门进来了,手里抱着许多东西。 比如那只林瑶瞄了很久的青玉镯,比如林瑶闻着很香的脂粉铺的胭脂水粉,还有客栈里的饭菜,印瞳也顺便一起拿来了。 “这个镯子本来就是单只,那个老板说是许国带来的南洋货。这个脂粉你都没用过吧?像你这样的——额,杀手恐怕没时间涂脂抹粉,不过我看长安的女子确实都挺好看的;还有这个香袋可好闻了,卫国金檀山的紫香沉木研磨的……” 印瞳一进来就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林瑶则是瞪着眼看着桌上堆了一大堆的东西怔怔无语。 等到印瞳说完了,林瑶才仰起小脸,看着印瞳认真问道:“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干嘛?你的钱够吗?” 印瞳嘿嘿一笑,面带得意之色:“乱七八糟的?你都瞄了好久!好不容易来一趟长安,想要当然就得买。至于钱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是个种地的庄稼人,但是平常一个人,花费少,这么多年下来积蓄还是有些的。咱可劲花就是了。” 林瑶又望了印瞳一眼,赶紧低下头去,动手开食盒,似乎是打算吃饭了。 还从来没有人给我买过这些东西,不知道这镯子,这脂粉,我用上能好看吗? 林瑶低垂着眉眼,小脸几乎都埋在秀发中,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