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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手(3)

    刺史府已经开始重建鸡鸣巷和长寿巷。石斛准备专门抽出时间去看了船主周胜殷和两名船工的家。无论如何,挂在心中总是不舒服。一条藤上的瓠瓜长得都差不多。石斛这样做也是求心安。“仆遣人仔细调查过,王公人、王国人应该是从外地来金陵的一对兄弟。老家在哪就不清楚了。兄弟两人一死,家中已经没有其他亲人。”石斛想求心安都已经不可能。还好,船主周胜殷尚有家人在人世。狄生商说,“原先靠条货船替货主扬子江上下跑一跑,家境还马马虎虎。货船沉没,金陵开销大,日子也就捉襟见肘了。”在狄生商的陪同下,石斛去了周胜殷家。介绍寒暄完毕,狄生商就向周胜殷的新妇说明了来意。

    “都统这次前来,看看夫人,顺便了解一下夫人家里的情况,看能否帮上点忙。”“当初他要搞货运,小妇就不那么赞成。如今不仅货船没了,连人也没了。这条货船是当初举债打造,到现在还没有全部还清。就在你们的前脚,一名债主刚走。”“还有多少债没还清?”“还有将近两百来两没还。利滚利,根本就没办法还清。为了还债,小妇卖掉了原来的房子。现在只剩下这间破屋了。见小妇无力还债,已有债主打起了小妇女儿的主意,要小妇将女儿卖给人家做小妾或者家妓。”说着,李氏就眼泪汪汪了起来。“债还清了,是不是还好些?”“至少不会有人逼着小妇卖女儿。”“今年几岁了?”“连头搭尾才十七。就算还了债,没有经济来源,日子照样难过。三孩子,光吃饭,都得花不少铜钱。”“夫人舍得不舍得让女儿出去做事?”“日子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舍得不舍得。能赚点铜钱,顾一顾这个家。”“夫人,你看,这样行不行?夫人欠的债由都统给还了,你女儿就到希声社,做一些端茶送水的事情。薪资肯定不会低。”李氏内心一阵激动,赶忙屈身准备下跪给狄生商和石斛叩拜。狄生商连忙一把扶住李氏。“万万使不得!都统也是看在故人的份上才这么做。”狄生商从袖袋内掏出三百两存银凭据交给了李氏。李氏泪眼汪汪地接过手中。“这是三百两凭据。其中两百两夫人用于还债,一百两暂时用于家里开销。”“都统的大恩,小妇只能来世再报。”“夫人不必放在心上,这都是缘!夫人,令爱马上跟在下走,还是过些时间再到希声社?”“马上就跟狄主事和都统过去。静儿,你去收拾一下行头。”“无须带行头,希声社都有。”狄生商和石斛起身跟李氏告辞,带着李氏的女儿周静离开周家。

    刚回希声社总舵,曾邦善就来向石斛禀报重要的事情。“刚接鄂州希声社消息,皇甫兄要都统即刻前往鄂州一趟,说有要事要跟都统商议,具体到底是什么事情,鄂州分舵没有细说。”石斛原本还想去肖正钦家看一看,遇到情况,只能等以后再找机会。石斛马上就叫林森寒备船,带着吕夷则,准备起程前往鄂州。

    巳时,送石斛、吕夷则前往鄂州的帆船就离开了金陵码头。“夷则”,石斛说,“你站着看,哥哥先进去靠一会。”石斛离开了甲板,进入船舱,身子一仰就靠到了狭小的床上。帆船就像鸟笼,也像囚笼。吃了中饭,吕夷则不断在帆船甲板上转圈。“夷则,你就没见过鸟笼里面的鸟?不断地跳过来跳过去,有用吗?还是省点力气吧,等有机会出鸟笼时,能飞远点,免得又给人逮住。”“哥哥,坐了船,小弟才理解了鸟笼中小鸟的心情。小弟是鸟,真想不活算了。”“鸟笼足够大,小鸟就不会感觉自己被关在鸟笼里面,肯定活得有滋有味。牢笼谁都明白,神州就不一定有人明白了。就像哥哥,何尝不是被关在鸟笼里面?徐温站在笼外看着哥哥,逗着哥哥。高兴的时候,添点水,加点食;不高兴的时候,伸手一捏,就呜呼哀哉了。”“小弟也慢慢理解了哥哥的心情。什么时候,啄破鸟笼,带小弟一起飞。”“要想啄破鸟笼,先要将喙和爪磨锋利。躺在那里做梦没有用。”

    关了十多个时辰,石斛也就出了鸟笼。见希声社的帆船向码头靠拢,在江边巡逻的希声社弟兄旋即通知章毅。石斛踏上码头时,章毅已前来迎接。见章毅光着膀子,胸绑绷带,连忙问,“怎么会事?”章毅边走边说,“打斗弄的,一点皮外伤,不碍事!一切均如都统事先所料,他们准备埋伏在运粮船中伏击鸱枭帮。扬子江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上上下下那些属于谁的船,我们早就已经了如指掌。他们刚一经过,我们旋即就派小船尾随盯上。仆和皇甫兄、褚可师、敖江、荆善居等商量,就在离滨江村不远的铜锣湾设伏。全歼了这批埋伏在运粮船中的杀手。不幸的是,打斗中,一十七名兄弟阵亡,八人重伤,二十三人轻伤。据褚可师事后统计,鸱枭帮将近有一百名弟兄伤亡。简直不可思议,鸱枭帮豆腐做似的。”朱克准备应付,朱祺可不怎么想。在实力还不足跟朱温抗衡之前,朱祺需要太平。朱祺让自己的都押牙洪双忠从襄阳驻军里面挑选了三百名精锐随空船前往潭州。石斛心一沉。

    “可惜啊,这么好机会小弟没碰上。”吕夷则一听打就兴奋。

    “你来,没淹死就算是造化。凑热闹,也要看一看地方。”

    “仆和皇甫兄商量之后,决定派分舵的贾大正带十几名弟兄前去帮忙,补充血液。”

    “人手不够,可以从浔阳分舵调一些人。”

    “鸱枭帮应该可以应付。”

    “注意善后。别让兄弟们冷了心!”

    “都统放心!自家兄弟哪会不疼?事情还刚过去,善后事务正在进行。”

    “鸱枭帮善后也要做好。不能将他们当作别人的母亲生似的,置之不理。”

    “这方面的事,褚可师和熬江、荆善居、林汉州他们会去做,请都统放心。”

    “大湖帮情况怎么样?”

    “大湖帮主事堵截,没什么伤损。”

    “都安排在这里养伤。”来到一座房子的大门前,章毅说。石斛跨进大门。两名医师在处理伤员的伤口。石斛一一看望了受伤的希声社兄弟,并向医师了解了伤情。还好,八名重伤的希声社兄弟已经没有性命之忧。看完了伤员,石斛和章毅前往皇甫子家。

    “事情刚过去还还没几天,山南就来了位神秘人物,要求见都统一面。具体情况待到了皇甫兄家,由皇甫兄向都统慢慢介绍。”

    “顺便问一下,萧金爵、王素凤家去过吗?”

    “都统走后第二天,就去了。每家给了二百两。让他们自己赚,恐怕一辈子也赚不回来。本想让武昌的周仲躬去,安全起见,仆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去。尤其是那个王素凤,缠着仆问是谁给的银两。仆说,你再问,银两拿回来。这才不再追问。”

    “章兄看起来像是粗人,想不到考虑问题会那么细。”

    “都是世道这个好老师教的。”

    到了皇甫子家,聊了不到两刻钟,石斛就由鄂州分舵兄弟髙尚事陪同前往鄂州城。通过城门,髙尚事就带着石斛前往西都大街的贻香院。诸葛再生安排在贻香院跟我见面,真是一举两得,照顾到了安全又满足了需求。贻香院这个时候却很静。忙碌了一个晚上的勾栏美人刚刚起床开始梳洗。见贻香院外闪进一位英俊后生,一名勾栏美人连忙含笑迎了上来,挽住了石斛的手臂。“奴家这朵花,是否值得公子伸手一采?”石斛伸手轻轻一摸勾栏美人的粉脸,含笑说,“值得采!这样姣美的鲜花,谁不想采?只是先劳烦带小子去香蓼房见一位客人。”勾栏美人挽着石斛的手,沿着曲径,走过游廊,来到香蓼房。勾栏美人松开了手。“多谢神女引路!”石斛手一拱。勾栏美人勾魂一笑,俯身告辞,离开香蓼房。香蓼房前的一名小厮旋即进去通报。不久,走出一位头束青色巾帻,身穿灰色布衫的男子。

    “听说先生有事见教,小子特意从金陵赶到了鄂州。”

    “不才诸葛再生。想不到,公子如此年轻,就执掌希声社,真是江东周郎啊!”

    “诸葛先生谬赞!”石斛手一拱。“小子乡野匹夫,岂敢跟周郎并提?想当年,周郎在小子岁数时,早就已经是东吴三军统帅。小子呢?哼!”石斛冷哼了一声。“先生约小子前来鄂州,显然不是为了能当面夸奖小子几句。”石斛笑了起来。

    诸葛再生呵呵一声,说道,“公子请!”诸葛再生起步,石斛随行。两人并肩前往荷花池中的凉亭。荷花池中荷花绽放,凉风习习,正是一个密谈的好去处。吕夷则、髙尚事和小厮停住了脚步。诸葛先生在前,石斛在后,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阁道,进入了水亭。两人刚在水亭中央的石桌旁就座,诸葛再生就挑明这次会面的目的。

    “不才此番前来,就是想借公子这把刀用一用。”

    当年朱温听了朱祺的建议,杀了黄巢派来的监军严实公开反叛;如今朱祺想反叛,可眼下马上公开又没这个胆。辛垣衍云,十人而从一人者,宁力不胜,智不若耶?畏之也。几千年来,恐怖策略总是有效。难怪朱温在神州如此肆无忌惮!朱温不愧是流氓中的流氓,如此谙熟流氓之道!威,畏也。朱友恭、氏叔琮、蒋玄晖等人杀人不可谓不狠,可朱温让他们怎么死就得怎么死。寇彦卿、杨师厚等人不可谓不彪悍,见到朱温却如同老鼠见了猫。道教的祖宗老子说,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吾执而杀之,孰敢?看起来,还是老子懂如何cao纵神州的庶民。朱祺想做老大,却怕朱温。不仅朱祺怕,山南的将领、官吏个个都怕。带一班心里充满恐惧的人去杀以汝王朱克为首的控鹤军,说不定还没动手,就已经有人向朱温告了密。更不用说,谁晓得这些将领、官吏里面有没有朱温安插在山南的jian细?这种事情绝对不能有任何一丝的侥幸。思来想去,朱祺只能是借刀杀人。

    “小子是生意人。生意人,只讲一个利字。只要利足够诱人,其他都好说。”

    “爽快!古语云,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没有利,谁去做?公子是生意人,不才同样也是生意人,只是拿出去跟人交换的物事不同罢了。不才既然有脸来鄂州张口向公子借,佣金肯定不少。”

    “这就好说。只要佣金合理,小子不会在意借给谁。”

    “好!只要肯借,佣金多点少点,可以说。”

    “小子这把刀割鸡没问题,不知能不能用来宰牛。”

    “只能割鸡,不才也不会跑那么远的路来向公子借。明人不说暗话,找公子前总要先了解了解。神州人人皆知,朱雀门徐大当家是当今吴国通吃黑白两道的神人。想不到,他的未来女婿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诸葛再生哈哈大笑了起来。

    “见笑,见笑!”石斛手一拱,含笑说,“未来女婿,诸葛先生可说不得!”

    “是不是未来女婿,根本就不需要不才说,江湖上有些脸面的人都晓得。不过,公子觉得猛虎已经不再需要借虎皮宣扬,不才从此也就不提。”

    “小子倒不是不想借朱雀门这张虎皮宣扬,而是小子这人比较讲究心安。诸葛先生应该晓得,小子人头挂在腰带上过日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毁了大县主的清誉?”

    “公子真乃君子!”诸葛再生手一拱。

    “惭愧!”石斛手一拱。

    “小子每天想着如何杀人越货,何君子之有?”

    “公子客气!”诸葛再生手一拱。“纵观时下称王、称帝的人,哪一个不曾做过杀人越货之事?不才的价码是黄金十万两。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诸葛先生是不是觉得朱克的人头太便宜了点?”

    “公子不满意,不才今天就自作主张,再加黄金五万两。公子言语坦率,不才也就不绕弯子。不才的条件是,朱克那些个虾兵蟹将,公子也得清除清除。不才没要求公子将山南控鹤军一网打尽,至少不能漏掉朱克派到各州的都头。”

    “没问题。小子接下生意,自会依照雇主的要求去做。诸葛先生那么在意那些个虾兵蟹将的人头,小子割来给诸葛先生就是。诸葛先生若是信得过小子,不妨先付十万两,剩下的五万两事成之后再付。不知诸葛先生意下如何?”

    “以公子的身份,不才相信公子不会因区区十万两黄金言而无信。二十三酉时,不才亲自押送十万两黄金到鄂州樊口码头,交付公子。”

    “小子此番去不是杀一个人,重要的是,要杀的是一些什么样的人,诸葛先生比小子肯定要清楚。小子需要时间筹划。诸葛先生不能要求小子在一天时间内就办成。”

    “那当然。不才给公子一个甲子的时间,公子觉得怎么样?”

    “拿了诸葛先生的铜钱,就算紧了一些,日期也只能由诸葛先生来定。”

    “到了山南,公子需要,我们也可以提供一些必要的信息。”

    “那小子就先走一步。”石斛手一拱。

    “预祝公子顺利!”诸葛再生手一拱。

    “多谢!”石斛拱手与诸葛再生告辞,率先离开荷花池水亭。

    回到滨江村,石斛就径直去皇甫子家。到了皇甫子家门口,髙尚事拱手跟石斛、吕夷则告辞。皇甫子和章毅都在家中等候消息。见石斛和吕夷则前来,皇甫子、章毅起身迎接。四人踏上台阶,在堂内几子旁就座。石斛先介绍了与诸葛再生的会面情况,再与皇甫子、章毅讨论了部署。匆匆吃了饭,皇甫子陪同石斛南下洞庭湖。石斛不仅看了田螺岛、荸荠岛,还看了鸱枭帮设在其他岛屿上的水寨。直到第二天吃了午饭,才动身返回滨江村。二十六日卯时,石斛带着十万两黄金回到金陵。刚进总舵,林森寒就引一名客人来谈生意。客人和孟轲同姓,名舍生。寒暄绍介后,孟舍生就直奔主题。

    “在下想请都统帮忙找个人。”

    “找人的生意,希声社还真没做过。小子好奇,孟公怎么想到来希声社?”

    “在下也是在没有头绪的情况下,想到了希声社。”

    “孟公有他的画像吗?”

    “没有他的画像。”

    “没有画像,神州那么大,找着他,还真是不容易。”

    “都统放心!脚力钱我们会付。”

    “孟公有没有其他线索,诸如姓名什么的。”

    “在下要找的人名原叫石安,只是不晓得现在叫什么名。”

    “这人,小子曾听说过。”

    “都统听说过?”

    “江湖传言,他身上有一幅皇室藏宝图。不瞒孟公,小子曾经也产生过兴趣。继而,小子就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想笑。小子一向自认聪明,想不到差点上了骗子的当。李唐皇朝将近三百年的江山社稷,怎么可能会事先埋藏财宝以备将来不测?不可能。皇室三百年累积起来的财宝,早就已经分散在黄巢、朱温、韩建等人的手中。就算真有宝藏,肯定埋在关内和关外,而不会将财宝埋在大江南北。如今,关内外都是朱温的地盘,小子还能去挖掘不成?很显然,有人故意设局,引诱人们前去送死。小子不晓得,孟公找他,是不是为了藏宝图?倘若是,小子奉劝孟公还是别找了。小子可以笃定,是一个有人故意制造的骗局。”

    “都统言之有理。都统,你有没有想过,为何要散布谣言?”

    “以小子愚见,肯定是有人想借江湖英豪之手,除去石安。至于为什么,孟公应该比小子更懂。小子也就不罗嗦了。倘若是为了藏宝图,孟公也不应该来找小子。孟公就不怕小子独吞了藏宝图?小子早就晓得这个江湖传说。小子没去寻找,就是不想被自己和江湖豪杰笑死。小子堂堂希声社都统,这点脸面还是有的。”

    石斛终于打发走了这位跟孟轲同姓的掏宝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