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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寻(3)

    鹿鸣酒肆的侍从俯身引他们去羲和厢房。厢房中央摆放着一张正方形小几,四人正好每边一人。厢房窗台的一边摆放着一盆垂挂至地的吊兰。四人刚屈身在垫子上坐下不久,酒博士就走进厢房。询问了酒的种类,石斛要了两壶烧春,三样小菜,四个热菜。石斛说,“李邈、吕夷则是小子的兄弟。小子总是觉得,朋友不在乎相处时间的长短。有些人终身相伴未必能成为朋友,有些人一眼而变成知音,就像伯牙与钟子期。是朋友,还不是朋友,不在乎能帮上什么忙,而在于会不会出卖自己。小子这人比较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子绝不相信,李邈和吕夷则会出卖小子,泄露消息。今天我们在这里,无须顾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四人在酒肆里面还没聊上几句,吴不明就提起了徐温紫金山遇上刺客这件事情。

    石斛含笑说,“先生怎么对这些江湖传言也敢兴趣?”

    吴不明含笑说,“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老朽自然不例外。”

    石斛说,“先生感兴趣,那就让小子慢慢说来给先生听一听。”

    石斛就简单讲起了紫金山碰到徐温遇刺以及自己出手救了徐温的故事。

    李邈说,“哥哥一人徒手击毙三名控鹤军绝顶杀手,连小弟也没想到。”

    吴不明说,“公子是一条潜龙,李兄弟以后慢慢会明白。”

    石斛苦笑说,“潜龙?说难听点,一条变色龙。”

    吴不明说,“如今神州谁不是变色龙?到处游走着rou食者,不晓得伪装自己,只能是rou食者肚子里的食物。老朽不晓得变,岂能有现在的鹰扬山庄?老朽不想变,可不得不变。公子自称是变色龙,老朽也是变色龙,彼此彼此!”

    石斛说,“如今想做变色龙都做不成了。”

    吕夷则说,“他们想找哥哥的麻烦,还不是找死?”

    石斛说,“找死?哥哥又不是大罗金仙,铜头铁臂,百毒不侵。”

    李邈说,“依照控鹤军的行事风格,坏了他们的大事,肯定赶尽杀绝。只是他们想死了也想不到,坏了他们大事的这个人竟然是寿木店的少东家。”

    石斛说,“迟早会找着。想侥幸,做梦。说起来,都是当时在开善寺心太软。心肠稍微硬一硬,将他们全给灭了,就不会落得目前被动的局面。人在神州混,心不能太软。现在可好,敌暗、我明,真是防不胜防。但愿,不要因小子多管闲事连累到父母!说起来,也算自己运气差。先生晓得,当时的情形下面,小子就是不想出手,也得出手。”

    吴不明说,“那是。公子撞上了不该撞上的事情。这种情形下,公子不出手,徐大县主说不定还能勉强说一说,徐大当家可就不好说了。朱雀门跟公子的关系从此之后就会从朋友马上变成敌人。徐大当家和老朽的关系,公子面前,老朽也无须隐瞒。老朽非常了解徐大当家的脾气。公子以后想继续在金陵过平安的日子,绝对不可能。风头、霉头两隔壁。公子虽然得罪了控鹤军,但赢得朱雀门。都督,老朽不敢多说。徐大当家,老朽可以担保,以后无论公子做了什么事,徐大当家一定会给公子死死罩着。说起来,公子在紫金山出手,也是件祸福相依的事情。”

    石斛说,“其他人自然不敢找小子和家人的麻烦,控鹤军可就不好说了。连都督都管不了,朱雀门就不用说了。明枪无所谓,来就来,大不了怨自己技不如人。在神州这个丛林里面,没能耐,死正常。这一点小子想得很开。杀手,目的是杀人,肯定是背后的事情。就算背后长着眼睛,也有看不到的地方。像家父常说的那样,该来的就让它来吧。小子定会小心冷静应对。李邈、夷则,你俩在白记寿木店,也要多一个心眼。”

    李邈说,“小弟流浪江南,经验还是有一些。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饱,啥也不怕!”

    石斛说,“不是怕他们,而是没这个必要。人不能跟自己赌气,赤膊上阵,结果送掉自己的性命。脸面上的事情,哥哥向来就不管。死,谁都会死。活着可就不那么容易啰。尤其是夷则,碰到阴诈的对手,很容易吃亏。小心一点,很是必要。”

    吕夷则说,“哥哥放心!小弟已不像以前那么冲动。”

    石斛说,“如今神州,冲动就是死。”

    吴不明说,“不瞒公子,老朽今天来,也是徐大当家的意思,希望公子先到老朽的山庄去暂且避一避,毕竟山庄手下弟兄多,对付几个控鹤军杀手应该不是问题。等将来清剿了控鹤军,公子再露面就是。徐大当家真心不希望公子出事。”

    石斛说,“替小子谢谢徐大当家。”

    吴不明说,“一定。”

    石斛说,“躲,根本就不是办法。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李邈说,“最好是找到他们目前躲藏的地方,剿灭他们。一了百了。”

    吴不明说,“不只是老朽,已经有多路人马在搜寻。”

    石斛说,“控鹤军杀手有一个隐秘的标记,他们的左胸前文有一幅蝙蝠图。”

    吴不明说,“都督遇刺的当天,徐大当家就让老朽去了一趟紫金山,协助都虞候李慎肇查验每一具尸体。他们身上确实文有一幅蝙蝠图。”

    石斛说,“小子成了他们追杀的对象,连他们自己也没想到。”

    吴不明说,“公子放心,只要避过风头,就会平安无事。那些个前来江南的控鹤军,肯定会被清剿干净。都督哪会放过他们?眼下已经有多路人马在寻找他们,迟早会找到他们的踪迹。一旦找到他们,就算个个都是李存孝,也只能是死路一条。”

    石斛说,“小子这人一向安天乐命,该怎么过就会怎么过。小子倒奇怪,都督出行原本是机密的事情,控鹤军怎么会晓得?就在紫金山架势看,他们早就已经晓得了都督要到开善寺进香。是不是都督进香一向有固定的时间?”

    吴不明说,“都督进香是不是有固定的时间,老朽不是很清楚。一般情况,信佛人逢年过节都要去寺院进香。那天正好是三月初三上巳节。老朽也怀疑是不是有人事先将都督的行程泄露给控鹤军。一般情况,像都督这样的人物,出行前,都要事先做一些部署。都督府内的人和开善寺的和尚都有泄露都督行踪的嫌疑。这方面,李慎肇应该会去查。”

    四人喝了两壶烧春,又吃了米饭,起身离开厢房。见吴不明准备掏钱结账,石斛说,“这饭钱也不让小子付,先生也太不给小子面子啦。”石斛结完帐,和吴不明、李邈、吕夷则离开了鹿鸣酒肆。吴不明沿白虎大街南下,石斛、李邈、吕夷则回长寿巷白记寿木店。

    吕夷则说,“谁想得到寿木店少东家竟是如此一个狠角?”

    石斛说,“还狠角?狠角个屁!真正的狠角根本就不需要掩藏自己。掩藏本身就是一种苦痛。谁不希望自己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掩藏只是一种无可奈何情况下的痛苦选择。你愿意?我愿意?朱温屠尽李唐臣僚之前无时不在掩藏自己。倘若朱温不装出一副对李唐皇朝忠心耿耿的样子,早就已经挫骨扬灰了。你没听说过,朱温蹲下身子给昭宗系鞋带时全身冒冷汗?正是靠这副假面,蒙蔽昭宗,依靠昭宗,最后刺杀昭宗。现在呢,朱温需要不需要掩藏自己?无论是暴虐,还是荒yin,朱温从不掩藏。朱温掩藏是为了当皇帝,我们掩藏自己只是希望能活下去。倘若连活下去都需要掩藏,你说是不是狠角?”

    李邈长长叹了一口气。

    石斛说,“叹气倒没有必要。董昌刚刚被昭宗封为陇西郡王,就自封皇帝,结果为鱼所食。秦宗权曾称霸中原,在蔡州自封皇帝,结果献上自己的人头。四周强敌环绕,就急急忙忙自封皇帝,等于将自己竖成众矢之的。毙命,很正常。你就好好在寿木店呆着,耐心等待吴王阖闾替你雪耻就是。千万不能急!急,又有什么用?以你我兄弟的这点力道也想去跟朱温拼,还不是笑话?没给朱温弄死,已经算是造化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虽然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只能如此。莫非我们真的要先将自己变成厉鬼再去找活人报仇?你耐心在寿木店潜伏一段时间,说不定就会心想事成。”

    李邈说,“哥哥不变成阖闾,看来只能是做梦了。”

    石斛说,“活着起码还有梦可以做一做。死了连梦也没得做。有人说,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活着没意思,为何要生下来?眼下,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如何将自己活下来。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那是李太白年轻时喝醉了酒的胡言。若是真有豪迈气概,安史之乱,李太白也不会躲在庐山,更不会在神州危难的关键时刻,怂恿李璘叛乱。哥哥家有一股nongnong的道家味,很懂得如何在夹缝中求生存。我们要耐心等待,等待时机悄然出现。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活出我们自己的天地。哥哥小时候读柳河东的《黔之驴》,只是觉得很好笑。现在想想,真是寓意深刻。技止此耳!哥哥现在是越活越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