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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门(2)

    时间说快很快,说慢很慢。无论平时觉得时日如飞,还是度日如年,重新回过头来去看自己的过去,就会觉得几十年前的故事仿佛就发生在眼前。凡是感慨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的都是过来人。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如同石岩原先给孩子取的名一样,是云烟、是烟霞,是云霞,刚才还光彩夺目而转瞬间已经消失不见。转眼之间,时光已经悄悄过去了魂牵梦萦的二十来年!不用说是醒着,就是在最为奇特的梦里面,当时的尹如雪都梦不到自己将来会在金陵鸡鸣巷的一座普通民宅里面和母亲重逢。既不是在长安,也不是在洛阳,更不是在辽东,而是在千里之外的金陵。世间的奇妙之处在于人无法预见未来,而只能去回顾,去回顾已经消失了的荣耀或者耻辱,兴旺或者没落。二十年前,即便李唐皇朝风雨飘摇,石岩仍然是亲王,尹如雪仍然是王妃。如今,石岩是身穿布衣的一介草民,尹如雪则已经是陪伴草民的民妇。由感情溶合而成的眼泪总是贮存在不会引起人们注意的无形云梦泽里面。如同天有凄厉阴雨,绵绵小雨,瓢泼暴雨,伴日喜雨,从无形云梦泽中流出来的眼泪,有时候如同山洪,有时候如同滴泉。与已是满头银发的母亲突然相逢,不晓得是意外相逢的惊喜还是以往故事引起的伤感,尹如雪就是止不住突眼眶而出的眼泪。仿佛就像是只有七岁的尹如雪,朱邪以清轻轻抹去挂在尹如雪眼角上的眼泪。朱邪以清说,“妈不是来了么!”仿佛时间突然被剪去了几十年,不见母亲而啼哭的孩子,眨眼发现原来母亲就在身旁后,由阴转阳,霎时破涕而笑,尹如雪终于重新关闭了泪闸。

    在石岩一家人的簇拥下,朱邪以清抬脚跨过门槛,来到了后堂。就在堂内木榻上,尹如雪扶着母亲坐下。刘妈已经端来了一盘洗脸水。“竹儿”,尹如雪说,“你带她俩去梳洗。”石竹带着两名跟随朱邪以清一起来的娘子离开了堂内。尹如雪挤起葛巾,递给母亲。朱邪以清擦了一把脸,又撩起长袖,伸手到木盘中洗了一把手。待朱邪以清洗完了手,尹如雪搓了一把葛巾,挤起了葛巾,擦干母亲手上的水珠。刘妈接过尹如雪手中的葛巾,端起木盘离开堂内。不一会,刘妈就送来了茶水。尹如雪说,“烧点可口的物事,垫垫肚子。”“马上就去准备。”刘妈说着,就离开了堂内。朱邪以清接过尹如雪捧上的一盏茶,喝了一口,放到了几上。石岩站在朱邪以清身侧侍侯。

    “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朱邪以清感慨地说,“世事变幻,真个是神秘莫测。二十年前,谁想到会是这样凄惨的结果?”

    石岩说,“小婿着实感到惭愧。雪儿跟着小婿,担惊受怕,历尽辛劳。”

    朱邪以清打断了石岩的话说,“贤婿无须觉得有什么不安。就算当时能够预知现在的状况,外姑还是会选你作女婿。雪儿跟着你,也算是跟对了人。尽管不再是以前的身份,但从雪儿脸上,外姑还是能看得出,日子看起来清苦了些,还是很幸福。幸福与不幸福,未必一定是住在府邸,还不是住在府邸。南华真人说,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可惜啊,处在如同旋涡般的神州,谁能够做到相忘于江湖?既然不能相忘于江湖,只好退而求其次。你们俩,颠沛流离,仍能做到相呴以湿,相濡以沫,外姑已经非常满意了。”

    石岩说,“多谢外姑宽容!”

    朱邪以清说,“多亏你和雪儿还生了个女儿,外姑才能来到这里。”

    朱邪以清向石岩、尹如雪、石斛简单介绍和石竹相逢的经过。石岩、尹如雪、石斛必恭必敬地站在一旁,倾听朱邪以清说话。石竹梳洗完毕,来到堂内,站在朱邪以清身边。朱邪以清介绍完毕,“爸”,石竹马上骄傲地说,“武艺重要吧!妈不传授女儿武艺,外婆可就找不到啦。”尹如雪说,“你爸平常也只是说武艺不是最重要,而不是说武艺不重要。”

    “竹儿”,朱邪以清说,“你爸说的一点也没错,许多事情,首先还是得靠智慧,而不是光靠武艺。没有智慧,即便武艺天下第一,也只能算是蛮牛莽夫一个。是牛有力气,还是人有力气?自然是牛。结果呢,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就可以轻轻松松地牵着牛走。竹儿听过萧何追韩信的故事,也应该听过霸王别姬的故事。项羽跟刘邦比拳脚,不会超过三招就可以将刘邦打倒。不止是武艺,项羽的基础也比刘邦不知好哪里去,两人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刘邦的许多手下原本都是项羽的人,韩信就是其中一个。这些人都离开项羽,跑到刘邦那里去了。韩信手无缚鸡之力,却逼得项羽乌江自刎。就是刘邦聪明,项羽笨。竹儿,你看是武艺重要,还是智慧重要?以后不要天天嘴挂武艺,要多动脑筋!晓得了啵。”

    又不是像刘邦去争皇帝做,石竹一肚子的不服气。那些个书生,最起码应该比那些个只会拿刀砍人的土匪聪明些吧。结果怎么样?碰到土匪,个个束手就擒。土匪想宰就宰,想剁就剁。还不是因为没有武艺?若是稍稍有些武艺,会被杀的杀,被劫的劫?有武艺的人,自然不稀罕武艺;没武艺的人,还不是天天盼望自己有一身好武艺?我还没有见过聪明的打力气大的,却只见力气大的打聪明的。我若是没有武艺,桃花石乡那些个小流氓看见我,怎么可能会直哆嗦?天天动不动就晓得搬那些个死人来教训我,怎么能服气?

    朱邪以清说,“不过,武艺也很重要,尤其是前些年。狭路相逢勇者胜。还没等你动脑筋,刀剑早就已经到了你眼前,这时武艺就重要啰。没武艺,只有死。正因为你父母有一身武艺,才会至今仍旧平安。在如今土匪横行、流氓猖狂的神州,想生存下去,没武艺,还真的有点寸步难行。这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竹儿小小年纪,就能文能武,确实很棒。”

    有道是,是人都喜欢听好话。难怪歌颂皇帝的言辞越来越rou麻,皇帝死后的谥号也越来越长。见朱邪以清夸奖起了自己,石竹终于露出了笑容。尹如雪说,“柏儿怎么不跟妈一起回来?”朱邪以清说,“柏儿在亳州,事情多得很。你就不要担心柏儿啦。妈这次来金陵就是想看看你。都已经二十年没见面了,妈能不想?过两天妈就回去。”尹如雪说,“怎么这么急?”朱邪以清说,“不像你,妈忙着。见着了就是,又不在乎时间长短。妈老觉得,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了。如今还能见上一面,上天也算对妈很眷顾了。做人不能太贪心。就算现在闭上眼睛,妈也已经很心甘了。”朱邪以清用过餐,梳洗后,就在堂内,听石岩夫妇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