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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2)

    石斛整日忙于买棺材、卖棺材,突然心血来潮决定给自己告一天假。就算真的是日进斗金,也不能老是一头扎进寿木店里面拔不出来。人么,总要对得起自己。天天跟自己过意不去,实在是不该。像我这种人,谁晓得哪天会突然呜呼哀哉。能够痛快过一天,远胜过活十年。二月二十六日,石斛起床后决定不去白记寿木店,任由李邈等人折腾去。尹如雪说,“有道是,做不完的生意,赚不完的钱。不想去就别去。赚钱固然重要,开心总是第一。就你这些日子赚来的铜钱,已经够我们家花上好几年的时间。”石岩说,“等会,我们一起去玄武湖钓鱼。平安爽快才是我们家的第一选择。”吃了饭,石斛就和父母一起前往玄武湖垂钓。石斛一摔钓线,扎有鱼饵的钓钩,慢慢沉到了玄武湖里面。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等了老半天不见一条鱼咬钩。不想钓你,你偏不咬;要钓你,你却偏要咬。鱼如此,人也一样。似乎真有点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愚蠢气概。石斛不大喜欢垂钓,傻乎乎坐着看更傻的鱼咬你的钩。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石斛远还没到那个年龄。还好,石斛来玄武湖垂钓并在不在乎能否钓上鱼,或钓上什么鱼。石斛只想陪父母来玄武湖钓钓鱼而已。眼看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即便站在树荫下面也觉得有点烫的时候,石斛和父母结束上午的垂钓,返回鸡鸣巷。

    回到鸡鸣巷时,已经是日中。石岩一家来到了江南,饮食习惯也就跟着改变。不像中原人为了节省粮食和吃饭时间一日只吃两餐,而是一日改吃三餐。你没看到,神州人个个都省吃俭用,忙忙碌碌。面对无法捉摸的未来,神州人只能向松鼠学习,储备粮食,以防严冬的突然来临。跟其他神州人不同,生活在翠竹湾的石岩一家既不怕没食粮也不怕没时间。更多的时候,与其慢慢等灾祸的突然降临,还不如痛快死去。吃了午饭,石斛陪父亲下棋。石岩一家人,即便在翠竹湾隐居时,也不会在大白天睡觉。宰予大白天睡午觉,被孔子痛骂。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石岩反对午睡并不是因为孔子反对。记录孔子言行的《论语》,石岩虽然也读过好几遍,但都是石岩还是小皇子时被逼的。逃到江南躲藏在翠竹湾,石岩也曾经准备读一读《论语》,可读不到几页,石岩就感到阵阵恶心。作为伪君子的祖宗,竟然被后世神州人捧为圣人真算得上是比秦始皇的长城还要伟大的人工奇迹。难怪神州会出那么多的伪君子!石斛原本想让石斛拿去丢到茅厕里面,但转而一想后就马上放弃了原先的想法,叫石斛将《论语》拿回去塞到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打开过的抽屉里面。不能因自己的想法而给孩子留下先入为主的印象。如今生活在伪君子扎堆的神州,孩子们不学上两招,还真的不好应付。石岩反对午睡,只是石岩认为,睡和夜晚联系在一起,醒和白天联系在一起。白天睡觉,自然是违反天地之道。石斛的棋艺原本稍逊于父亲石岩。现在,石斛已不需要父亲让子,也可以战败石岩。到日昳,收官之后,石斛执黑赢了父亲半目。石斛步行出北门,准备前去距离玄武湖不远的燕子矶看一看。

    石斛多次听过燕子矶,可就是没去过。来金陵后,忙于谋生,没有时间,也没有闲情游玩金陵的著名景点。就是在家旁边的玄武湖,石斛也没有特意去看一看。今天,石斛想站在燕子矶上看扬子江。步行不到半个时辰,石斛就到了燕子矶。沿着一条游人留下的步道,石斛登上了燕子矶。来到燕子矶的峭壁边缘,石斛眺望扬子江。这真是看扬子江的好地方。眼前是浩淼的扬子江,脚下是幽深的扬子江。无论是远眺还是凝望,无论是仰望还是俯视,石斛总感到,自己仿佛就是一只爬在大水池边上穷目水池的蚂蚁。浩荡的扬子江,在燕子矶前面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旋涡转动着从上游漂下来的黑黑大枯木,时而甩出旋涡的边缘,时而旋进旋涡的中心。石斛感到自己在扬子江面前如同一张任由旋涡翻转的枯叶,毫无挣扎的力气。石斛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位看起来年纪跟自己相仿的娘子,跟自己一样,站在燕子矶的悬崖边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扬子江。东南风吹着娘子的披肩、腰带、多幅罗裙在空中舞动,让石斛想起了女神。石斛忽然想起,自己来这里时,这位娘子就已经站在那里。这位娘子也跟自己一样突然有了雅兴,前来燕子矶欣赏扬子江?

    燕子矶是扬子江三大名矶之首,也是金陵著名的自杀圣地。

    就前几天,张白还告诉石斛有娘子在跳江的故事。石斛心中忽然闪出一种怜悯,仿佛看到那娘子忧郁的眼神。我走了,她跳下去死了,岂不等于见死不救?她自己想去死,关我何事?我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想伸手救人?还是救一救吧,父母将她养大不容易。这么漂亮的娘子,人生还没有正式启程,就香消玉损,着实让人惋惜。女人么,一时想不开,没什么好稀奇。石斛直感,自己跟那站在燕子矶悬崖边沿的娘子有某种不可言传的相通之处,两人仿佛就是一路货。见那“望江女神”依旧不动,石斛犹豫了一阵,准备出手。

    燕子矶是扬子江边的一块巨大的岩石。就是一块岩石,燕子矶的背上也长有几棵干黄的松树,非常矮小。这几棵松树的种子,可能是飞鸟叼来,也可能是狂风吹来。假若落到肥沃的土壤上面,或许就能长成参天巨松。可惜,偏偏落到燕子矶上。已经落到光溜溜的燕子矶上,就算是非常贫瘠,只要有一点长年风化出来的泥土,只能生长,没有选择。松树不能怨恨命运之神的不公。命运之神若是晓得,肯定会说,我就这样了,你还能强到哪里去?命运之神已经做了这样安排,只能接受。参天巨松是一生,矮小松树也是一生。

    石斛穿过低矮的松树和几蔟灌木,一声不响地站在娘子的身边。望江女神凝视着扬子江,不说话,也不回头,仿佛燕子矶上就只有她一个人在欣赏风景。望江女神在凝视什么?石斛眼前,只有浩淼的扬子江,迎着夕阳的帆船和展翅飞翔的白鹭。石斛在望江女神身边站了好久,望江女神不拒也不迎。石斛更加确信,此娘子准备寻短见。寻短见固然不好,没有头路的情况下,寻短见未尝不是一种好的解脱。当凌迟的刀割开rou体的时候,投江、自经、服毒肯定是明知的选择。让别人替你选择死法,还不如将死交给自己。猝然间,这尊树立在燕子矶悬崖边上的望江女神身子向前一倾,眼看就要变成了凌空仙子。石斛急忙一把拉住了望江女神。望江女神既不言,也不语;既不笑,也不哭。石斛搀扶着望江女神,两人一言不发地坐在燕子矶的悬崖边。船舶从眼前的扬子江上扬帆而过,太阳缓缓西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