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事(5)

    正说着，石斛听到寿木店后院开门的声音，不久就听到骡马的声音。过一会，戚冷就站在了石斛的前面。“当家”，石斛还没有开口询问，戚冷就低着头说，“仆当时确实是冲动了些。驾木板车前往洞桥时，见路旁围着一群人，仆有些好奇，就停了下来。原来是一名小娘子跪在路边，挺可怜的。有人提议说，小娘子，求这位小哥送你一只棺材，我们帮着埋了不就得了么！这小娘子竟然真的哀求起仆来。看到小娘子哀伤的样子，仆确实有点心软。正当仆处在不知是送还是不送的犹豫中时，一人对小娘子说，小娘子，别求卖棺材的。卖棺材的良心整天巴望着人快点死。求他送寿木，还不如求阎王让你爸重新活过来。仆一冲动就答应送小娘子一只寿木。这样，仆只好连另一只寿木也抬下，返回寿木店，再提走一只寿木。回到原地，请几名田农帮忙重新装好。送往洞桥，交完寿木回来，哪晓得那小娘子竟然真在路上等仆了。无论怎么横说、竖说，小娘子就是死活要跟着仆。仆实在是想不出其他办法，只好让小娘子坐上了木板车，送到白鹭村。见仆突然带一名娘子回家，家母旋即问原因。小娘子就在眼前，仆只好一五一十地将实情告诉给了家母。差一点，就将家母给气晕了过去。当那小娘子的面，狠狠地训斥了仆一顿！”

    戚冷的母亲确实差点给戚冷气吐血。“这十几年时间里面，谁同情过妈？”戚冷的母亲劈头就是一句。戚冷的母亲说，“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你就是不听。”戚冷的母亲一激动就气喘了起来。戚冷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去扶母亲。戚冷的母亲说，“你给我跪着别动。”戚冷只得跪回到地上，听母亲教训。戚冷的母亲说，“寿木又不是你的，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将寿木店的寿木送人？妈真给你活活气死。做什么事情都要量力而行。都已经摔下悬崖，还惦记着别人会不会摔下来。同情别人只不过是显示自己比人家好。你看，我最差了吧，想不到还有人比我更差。这些年，妈可是看透了。越是那些个最不应该同情别人的人越容易同情心泛滥。朱温同情过谁？朱温有同情心，朱温也就不会成为朱温。”戚冷的父亲戚继威原是昭宗身边的一名备身。朱温的儿子宿卫都指挥使朱伦打马球坠马摔死。朱温清以此为借口洗了昭宗一朝文武，昭宗皇帝身边原本就已经为数不多的侍卫全被朱温所杀。戚冷的母亲带着戚冷和她的jiejie戚寒向南逃窜，来到了吴国。戚冷的jiejie戚寒不幸路上夭折。经过将近一年时间的颠沛流离，母子两人在金陵城西白鹭村落脚。呆着白鹭村的这些年，戚冷的母亲什么样的活都做过。因多年劳累过度，落下了病根，如今最多只能算半个人。戚冷的母亲歇了口气，继续说，“妈尝过苦，懂得人心的冷。金陵每天都有饿死，你同情去？有同情心我不反对。任何同情心首先要考虑自己的实际。”“孩儿晓得了。”戚冷磕着头说。最后，戚冷的母亲看看小娘子实在太可怜，自己家又穷，讨个儿媳也不容易，收留了小娘子。

    龚宰说，“以老哥看，主要还是对方是一个小娘子。倘若对方是一个小弟弟，你未必会这样。男人么，很容易被可怜兮兮的娘子弄晕了头。倘若当时既无寿木，又没有铜钱，你能怎么样？还不是只得垂头丧气地离开！在神州，想帮忙，无力帮忙的事多着。不用说是你戚冷，就是武忠王，也没有办法。”

    石斛说，“事情都已经过去，想反悔都已经晚了，总不至于将已经埋到土里面的寿木重新挖出来。那我们就让它过去。以后遇上类似的事情，冷静想一想后再决定也不迟。寿木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下不为例就是。”

    戚冷说，“仆以后决不会让这类事情再发生。仆真个是光屁股鸡替鸭愁，瞎cao心。”

    石斛笑了起来。“好啦！”石斛说，“话又说回来，有位小娘子在你母亲身边，也不错，起码可以照顾你和你母亲的生活。再说，用一只寿木给你换来一个媳妇，也值。”

    戚冷顿时羞涩了起来，低下了头。

    龚宰戳了一下戚冷的头说，“真是让你小子得了便宜！”

    石斛说，“今天的生意就这样了，早点回家。母亲身体不好，身边坐一坐也感到暖心。”

    戚冷起身向石斛、龚宰、吕夷则告辞。

    “夷则”，戚冷走后，石斛开玩笑说，“是不是也想哥哥用寿木给你换一下新妇？”

    吕夷则顿时哈哈大笑。

    “还是留着给老哥用来换小妾吧。”吕夷则说，“依照西门武的说法，小弟眼下还没有发育全，行不得此事。将来等哥哥有了嫂嫂，小弟再去拐一个也不迟。”

    “还小妾？”龚宰说，“光棍还没做出头呢。少东家可怜见，将来能送仆一副寿木，不要让仆卷席筒，才是莫大的恩德。”

    “这个老哥大可以放心！哥哥不舍得送，小弟给老哥买就是。”吕夷则信心十足。

    “你？”龚宰说，“既然卖了寿木，也无须过分忌讳。如今这个世道上，老哥虽说还刚刚过不惑，可能活到不惑的已经是奇迹。想想景王，二十多一点就已经薨了，更何况那些个平头百姓。不用说那些年，就是这些年，还不照样不晓得哪年死？你想给老哥买寿木，首先得将自己活到老哥眼白去的时候。”

    “夷则”，石斛说，“你听到了没有？要想将来给老哥买寿木，就不能动不动就小命有一条。就算为了方才的诺言，你都得护住小命。”

    荆善居进入寿木店。石斛连忙拱着手，从胡床上站了起来。

    “今天怎么有空？”

    “听说金陵还有小痞子不认得你，善居好奇，前来瞧一瞧。”

    “流氓做成人人都熟悉，可不容易。就算是朱温，也未必人人都能认识。”

    将近酉时，李邈才回到寿木店。石斛问，“今天怎么晚？”李邈说，“倒霉透了！出北门东行不久，就碰到都督在栖霞苑狩猎。都督手下的那些牙兵一看小弟木板车上装的是一对棺材，就死活不准小弟前行了。没有办法，只好绕道紫金山前往上元。”石斛含笑说，“卖棺材的，哪有良心好的？你拉着棺材前去，不是诅咒都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