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碰上(1)

    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时。——《史记》

    没想到，徐渊第二天遣下人前来请石斛到朱雀门做客。

    去还是不去，石斛琢磨了老半天。人家随便一请，马上就屁颠颠地前去，姑且不说有攀附的嫌疑，还让人觉得我贪功自傲。跟朱雀门靠得越近，越会容易引起徐渊的联想。如今身份已明，若是再让徐渊联想起我有什么企图，那真的离死期也就不远了。不去么，有可能会说我不给他脸面。真不晓得该如何处置。我一个卖棺材的，能给他增加什么脸面？只能说明他气量大。脸面跟权力相比，微不足道。石斛当即就以寿木店事情忙为借口婉言谢绝了徐渊的邀请。但愿以后他走他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少东家应该去啊！”龚宰对石斛不去朱雀门表示惋惜。

    龚宰说，“朱雀门徐大县主，正待字闺中，少东家能娶上她，还要起早摸黑卖寿木？想做富翁就做富翁，想做大官就做大官，随少东家选择。徐大当家遣人请人去朱雀门做客，仆敢肯定是朱雀门的头一回。金陵人就是做梦也梦不到有这等美事。”

    “老哥”，石斛含笑说，“小弟常年在外面混，懂得些有关人的事情。你越不重视，别人偏偏越重视。这就是有些医师故意自抬身价的原因。随便派个人来就去，说明自己脚地不重，人家自然不重视。你一假正经，人家还真的将你当回事，抬肩舆过来上门请了。实际还是那么点医术。再经那些个不明事理的街坊邻居这么一鼓噪，就变成赛华佗似的神医啦。”

    “仆还真服了少东家啦。”龚宰说，“经少东家这么一说，还真的是这么一回事。上元的东郭彦，都是人家抬肩舆去，才肯出门就诊，而且诊金是一次一百两，少一文钱也不行。”

    石斛说，“小弟准备学一学小流氓的欲擒故纵钓一钓朱雀门大县主。”

    龚宰说，“少东家若是能钓上朱雀门大县主，仆说不定也能跟着少东家享几年福。”

    石斛说，“只要将来老哥不揭小弟的老底就行。老哥见识广。台蒙平定田頵叛乱以前的那些豪门望族，如今还有几家活在金陵？”

    “要算有，也只剩下钱家啦。”龚宰说，“其他的如崇敬门慕容家、思恩庐陈家、静思庐刘家等这些个家族，说不定现在连人毛都没有啦。现在城内的那些新豪门，几乎清一色是武忠王手下的那些人。不想还罢，一想还真的是富贵荣华就是雨后的彩虹，挂不了多久！”

    龚宰说着说着，就感慨了起来。

    “老哥”，石斛说，“我们还是安心卖我们的寿木吧！”

    “不过”，龚宰提醒说，“少东家不去，会不会得罪徐大当家？”

    “应该不会。”石斛说，“徐大当家，小弟虽只见过两面，好像不是这样的人。”

    龚宰说，“人有时候很难从面上看得出来，尤其像徐大当家这样身份的人，肯定是喜怒不形于色。”龚宰岁数大，生活阅历终究丰富，光见过的人脸都比石斛多得多。“一些言行举止，普通人总认为大人物不会做，实际也一样。史上多少皇帝就因一句话杀了臣僚。”

    石斛说，“得罪都已经得罪了。小弟总不至于无辜搬块石头压在自己的身上。”

    “肯定是哥哥帮他做了什么事。”吕夷则从里面走了出来。一个寿木店少东家能帮朱雀门大当家做什么事？龚宰有些好奇，但不好问石斛。造化，造化！总算平安无事。寒食节那天，徐榛派东方明来寿木店请石斛去看金陵城一年一度的蹴鞠大赛，并送来了棉菜饼。石斛收下棉菜饼，但谢绝了徐大县主去看蹴鞠大赛的邀请。龚宰吃着棉菜饼，含笑说，“仆白白担心了好几天。”石斛将一个棉菜饼递给张白。“仆不要。”张白推让。石斛说，“拿着吧。我们现在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小子得罪了朱雀门，你也没好果子吃。”

    石斛倒不是故意不去，而是寒食节这一天寿木店生意特别忙。随着战火渐渐熄灭，有人准备给已经埋葬的亲人移坟。除了龚宰守店，寿木店所有人外出送货。因寒食节要送的货太多，石斛不得不让龚宰临时雇佣了八名帮工，租赁了四辆木板车。直忙到酉时，才将客人订购的寿木送完。寿木店打烊之前，时来、张白、戚冷三人同时向少东家石斛告假。时来和张白的理由是要去给父亲扫墓，戚冷的理由是母亲身子欠佳。这都是孝顺的表现，石斛也就同意了他们的请求。自逃到翠竹湾隐居的那一刻起，石岩就一直没有祭祀过自己的祖先，也没有在自己的家中设诸如祖宗的牌位。石岩一家人，仿佛就像他的姓一样，是从岩石里面蹦出来的，既无父来也无母。见龚宰没有告假，石斛说，“老哥，小弟和夷则、李邈就是很想去扫墓，也没有坟墓可扫，为何老哥也不去扫墓？”龚宰说，“少东家，仆不过是早一些时间逃到金陵罢了。田頵叛乱那回，仆就已经来到金陵，算起来也有十几年时间了。祖宗的坟墓在蔡州，去扫一次还不晓得要花多少天时间。算了，金陵城内不能扫墓的人多了去。”“还是不要将坟墓留下来好！免得子孙扫墓麻烦。”吕夷则向龚宰要铜钱，准备和李邈一起出去吃饭。“留不留下坟墓，自己说了不算。”龚宰将铜钱交给吕夷则。“想留下坟墓不容易，不想坟墓还不容易？”吕夷则说。“别啰嗦！抓紧时间去吃饭。你今天还饿得不够啊。”石斛说着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准备回家。石斛说，“吃好点，别对自己过意不去。”“哥哥放心。不吃好点，李邈哥肯，小弟也不肯。”吕夷则摔下一句话就和李邈出了寿木店。龚宰说，“今天个个都去送货了，连银两都来不及存到万通钱庄。”石斛说，“吕夷则和李邈两人在店，还怕小偷？小子也回家吃饭。”龚宰说，“少东家只管去。仆是夜猫子，迟一点吃无所谓。”“那就拜托老哥了。”石斛向龚宰手一拱，起身离开寿木店，准备回家。吃完饭，沐浴后，石斛就陪父母聊天。尹如雪说，“斛儿还是去看看戏吧。日子该怎么过，还是要怎么过。不能因遇到麻烦，就整天愁眉苦脸不过日子。”石斛说，“孩子妈最清楚。就算金陵明天马上沉陷，孩子还是照样过好今天的日子。今天，孩儿只想睡觉。”尹如雪说，“天天那么忙，就是牛也受不了。想睡，就回去睡。身体永远是第一。没有强健的身体，其他全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