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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碎(3)

    石烟快到竹楼时,从竹林的缝隙中看到了石云正挥锄挖坑。锄头挖到石头时发出的清脆声音震荡着整个竹林。石烟长长舒了一口气,放慢了脚步。石烟再走了几步,就看到父亲两手各提着一个人从院子里走出,连忙跑了过去。“烟儿”,石安说,“去将院子里的尸体搬过来。”石烟转身朝院子跑去。父子两人一进一出将尸体一具一具搬了出来。忽然,石烟发现一具散开衣裳的尸体身上有一个蝙蝠文身,不禁多看了一眼。石安说,“这种文身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应该有。”石烟蹲下身子,撕开了几个死者的衣裳,果然都有。石烟正想问,就听石安说,“他们是谁,路上爸再慢慢跟你说。先去帮你妈收拾收拾行头。吃了午饭,我们马上就走。”石烟没有言语就起身朝院子跑去。“能埋几个就埋几个,不能埋就算了。”石安说,“爸去一下后山,跟李同告个别。”石云说,“孩儿跟爸一起去。”石安说,“好吧。”石云放下锄头,跳出土坑。石安一手搭着石云的肩膀,去后山跟已经安息三年多的李同道别。下了山,石安说,“尸体就别去管了,还是抓紧时间准备走路。爸去将关小屋里面的牲畜给放出来。”石安打开鸡圈的篱笆门,公鸡带着母鸡嘎嘎声,走出鸡圈。石安说,“谋生去吧!要是给这里的物事吃了,不能怨我。”石安除去牛鼻桊,轻轻摸了一摸水牛背。石安说,“这几年,辛苦你了。”水牛牟的一声,吃草去了。来到猪圈前,石安说,“做野猪去吧。免得过年的时候挨刀。”石安打开猪圈的门,一头黑猪从里面冲了出来。石安解开绳子,推开了木栅栏,五头山羊鱼贯走出了羊圈。石安说,“晚上就不用回来了。”一家人围在一起吃了在翠竹湾的最后一顿午饭。从后山一条林中蹊径,石安一家离开了翠竹湾。

    石安说,“早上这班准备杀爸的人里面,有两人是爸以前的侍卫。你们兄弟俩分析分析爸以前的身份。还是让云儿先来说吧。”

    石云说,“能够让爸往日的侍卫变成刺杀爸的杀手,说明此人的能耐绝非一般常人所能比。爸即便隐居在翠竹湾多年,常年务农,仍旧无法遮盖爸昔日的气度。爸隐居翠竹湾已有十几年,那时正值大唐帝国崩溃的前夕,天下格局正在嬗变。经历如此大的嬗变,如今仍旧有那么大的能耐,那么,此人只能是时下称王、称帝的人。爸从北方来到江南,而北方时下称王、称帝的人有朱温、李存勖、王镕、刘守光。黄河以北的李存勖、王镕、刘守光都没有必要派人大老远跑到南方追杀爸。那么,此人只能是自称皇帝的朱温。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朱温仍旧要派人前来追杀,那爸只能是李唐皇帝的宗亲。”

    石安说,“没错。爸是李唐皇帝的宗亲。烟儿分析分析看。”

    石烟说,“爸十几年前就来到翠竹湾隐居。当时的年纪不过比孩儿大几岁而已。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有仆人,又有侍卫,而且仆人李同师父武艺如此深不可测。这只能说明爸出身于世家大族,而且还不是一般般的世家大族。过去了十几年,当初的侍卫竟然受人指派千里迢迢前来翠竹湾企图刺杀爸。这只能说明爸原先是皇室帝胄。”

    石安说,“你们兄弟俩分析得都不错。以后,无论碰到什么样的问题,都必须先分析后动手。爸虽不那么喜欢孔丘,但还是赞成三思而后行。对我们一家来说,任何鲁莽行事,就有可能导致送命。”

    石霞说,“为何不是两名侍卫因跟爸有深仇大恨而前来寻仇?”

    石烟说,“小妹,爸不可能跟别人结仇。就算结了仇,爸还会因为担心自己的亲从侍卫报仇而跑到翠竹湾来隐居?就算事实上对他已经毫无威胁,总是认为此人的存在就是一种潜在的威胁。有威胁,自然必须清除。更不用说,神州人通行的做法就是斩草除根。爸应该就是这样的人。倘若爸仍旧活在世上,那人就会吃不好,睡不香,如同芒刺在背。这只能说明爸以前的身份非常特殊。那人认为爸身上藏有一股可怕的能量。这股能量一旦发挥出来,就会威胁到那人的安全。因而,那人就一直在寻找爸的下落。找到爸,然后除去。神州历史上又有多少小皇帝,禅位后,不都是给篡位者杀死吗?比如说隋文帝杨坚。篡位者杨坚杀光了北周宇文皇族的人,还杀了已经将皇位禅位给自己的周静帝宇文阐,死的时候宇文阐还只有九岁。九岁的宇文阐,对杨坚可以说一丁点威胁也没有。不杀宇文阐,篡位者杨坚怎么可能会睡得安心?换句话说,就是做贼心虚。派杀手来杀爸,这是神州优良传统。”

    石安说,“烟儿分析得不错。爸是昭宗皇帝的弟弟。”

    石霞惊奇说,“爸真是亲王啊!那我岂不就是郡主?”

    石霞一脸的自豪,仿佛身份刹那间就尊贵了起来。

    尹如雪说,“只可惜,早就不是什么郡主啦。”尹如雪微微一笑,轻轻地摸了摸石霞的头。、

    石安补充说,“爸只能说曾经是亲王。”

    石霞非常疑惑地说,“吴王不是大唐皇帝的臣子吗?”

    尹如雪说,“那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未必一定是真的。”

    石安说,“现在神州嘴上仍然自称是大唐臣子的又不是只有杨行愍一个。爸是亲王,杨行愍是郡王,爸比杨行愍爵位还要高两级。世上很多物事,不能仅仅根据看到的、听到的下结论,要用心去想。就好比云儿,实际上是爸从路上捡回来的孤儿。”

    “不可能!”石霞第一个提出异议。

    石安说,“让爸慢慢跟你们说。”

    “云儿的父亲是叫石安,但不是爸。石安是前中书侍郎石弘的儿子。在爸的印象中,石弘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可能是已经料到帝国将要崩塌,爸记得好像是景福二年就已经辞官回到了自己的老家石家村。我们一家前往颍州,打算在石弘家暂时躲避一阵子。没想到,我们到达石家村时,看到的已经是一片废墟,到处是残缺的尸体。沿着村中的道路,我们来到一座名叫石庐的大宅院前。石弘写得一手好字。还在神都长安时,爸就曾经向石弘讨得过好几副墨宝。爸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其中一副墨宝是‘上善若水’四个大字。坍塌宅院的大门口上石庐两字就是石弘亲笔题写。我们驻足石庐前,听到孩童哭泣的声音。这个孩童就是云儿。云儿当时就跪在一位年纪二十四五岁左右的女子身边,身旁还有一个已经流出**的男婴。据云儿说,这两人是云儿的妈和弟弟。从云儿的口中,爸得知,云儿当时已经六岁,父亲叫石安。至于母亲,云儿只晓得姓刘,但不晓得具体叫什么名字。石庐已经烧毁,爸和你妈,还有李同,总共找到了十一具尸体,其中就有已经胡子雪白的石弘。那些已经垮塌的房子里面可能还有,我们就没有心思去仔细翻寻了。爸和李同在石庐边上的果园里面挖了十一个坑,一一予以埋葬,还在上面立了一个刻上石弘两字的石碑。至于石弘家的其他人,就没办法给他们埋葬了。根据云儿的述说,爸改名换姓,叫石安。从今天起,爸干脆再改名叫石岩。云儿、烟儿就分别改名叫石柏、石斛。”

    石霞说,“我呢?”

    石安说,“霞儿就改名叫石竹。”

    石霞说,“妈呢?”

    石安说,“你妈就不用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