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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宁静的夜晚1

    2006年,9月1日,秋季,晴。

    启墨在这一天迎来了新一批为画而奋斗的学子。这天的阳光亦如炎热酷暑,烘焙炙热。张口就是干燥的热,像要吐出火来。

    杜痕刚踏入启墨美中的时候,白皙的脸颊略显安静和温柔。一张清秀的少年脸蛋,平淡的表情不带一丝情感。一副红尘看破、漠不关心的样子。

    启墨这所校园,即使住了一个月,也不会对启墨的一处一景熟悉到腻,反而平添更多的欢喜。

    6点清晨在教学楼平台上极目眺望,湖水反射初阳交接呼应,涟漪微波,山雾迷朦、水汽氤氲;待到正午烈日高高悬挂,樟树的树枝翠叶随风飘摇;晚间落霞与湖边白鹭双宿双飞,反复描绘的色彩如同梦中调色盘里灵动跳跃的水粉,被一笔一划刻录在人生的无尽画卷上。

    第一次住校,一直都是走读的学生所向往憧憬的。初中到高中的过渡,似乎是从一个鸟笼转移到另一个鸟笼,不过这个鸟笼更宽广更自由。对井外世界的重新定义,生活赋予的信条,幻化为手中的画笔,绘制着人生这幅画卷。未来,这个充满未知和挑战的殿堂,要用怎样的色彩为生命着色,为人生绘制一幅完美的画?

    那年杜痕16岁,带着青涩的面容与朴素的理想去思考这些问题。

    有时候闲适地躺在青草坪上,阖上双眼,心神静若皎月,脑际会浮现出虚晃虚无的画面,冰冷阴暗的手术台,母亲的灵魂轻轻飘荡,随风而逝。外婆透明的眼泪从眼眶的皱纹间溢出,流淌的血色长河。

    幼小的时候,父亲的眼神都是一模一样的枯涩惨淡,悲凉的双眸遥望着他,这个本不该存在的生命,用母亲的灵魂换回来的生命。许多年过去了,父亲的脸从生活中消失不见,唯有外婆把自己从死亡边际紧紧拽住,强撑起一个残缺的家庭。颤抖却顽强的烛光铺满了小屋的每一个角落。那个夜晚,记忆永恒地定格在那个夜晚。

    …………

    这些都是他最不愿提及的事情。

    为什么他总是一副平淡木然的表情,茫然的眼神充满不屑。为什么他喜欢在下课独自徜徉在狭长空旷的走廊,不愿与人为伍,学习名列前茅但不主动参加集体活动。为什么他随随便便就将桌上一大堆慕名前来的女孩满是柔情的情书,封锁放进抽屉。为什么他经常独自在食堂吃饭,眼神涣散,目光呆滞。

    这些不正常的表现对他来说似乎是天经地义,自然而然。

    可这些都是一年以前刚刚进入启墨美中时候的事情了,到了高二的他,一切行为习惯、性格指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

    一年前同样是在启墨社团展示上,第一次看见斗画社社长陈成。在那次斗画展示表演中,主题定为“追寻”。陈成在画纸上,形象生动地表演了一段关于成长的故事。长长旅途中,四个年轻人,不同外观,相同目的地,缓缓前行,在漫天的黄沙中领悟了人生,在历经险阻后彼此获得救赎。

    毫无顾忌地追寻,不安现状地奔跑,放弃那些已然得到的温存,去未知的远方流浪,不停止上路的步法,即使某些往事一去不返,去开启新的一段征程。遗忘终将在以后的岁月中出现。

    陈成的画上很清晰地凸显了“追寻”的主题,而他说,追寻不仅仅是把过去遗忘在某个时间点上,更是对于时间不可重复性,“人永远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的哲学诠释。在浮躁疯狂的年代里,苦苦追寻,找到安放我们烦躁心灵的地方。

    正是这幅作品,让杜痕在人群中突发奇想:十年来的自己,在梦中一直苦苦追寻一个画面,阴暗的手术室,洁白的床单,母亲那张和蔼慈祥的脸时隐时现,模糊不明,晃动几下就随风飘逝,奈何自己狂奔疾驰,喊着“mama,别走”,她的脸始终会黯淡溶解。

    之后的梦里,还有父亲那张严肃刻板的表情,和母亲的脸一样,从自己的手心里消失,溜走。

    不断追寻,苦苦摸索,换来的只是更清楚的悲凉、惨淡的现实。在他心中,追寻的不仅仅是父母的面容,更是天下父母都能通过实际的语言或者无声的动作表达出的nongnong爱意,一句发自肺腑的话语——“我爱你”。

    所有孩子都能感受到的爱意,可是唯独杜痕不行,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他只能在梦中去追寻这个答案,不断奔跑……

    在启墨的生活一天天进行着。启墨的环境似乎附带安慰人心的功能,杜痕在启墨一天天生活,从前内心的孤独感与无助感好了很多。只要学习忙碌,事情繁杂的时候,杜痕会暂时忘记心头的这块伤疤,等到午夜安静时,安静地躺在床上,心头才会涌现一丝丝伤感,压抑在心中不得而发。

    那时候杜痕也参加了斗画社,在社团里,社长陈成不断向社团成员展示他对绘画、对美的理解。通过一次次讲座与谈话,陈成那坚忍果敢、成熟稳重的性格在杜痕的心中定型。

    几次社员斗画比赛之后,陈成开始关注他,倾心相谈,踊跃教授。杜痕的画技不断在进步,那时候的他已经在斗画社很有名气了,除了某个人以外,那个人就是那时风头正劲的陌之晴。相比陌之晴在画技、气场、组织能力、活跃度各方面都极其出色,杜痕就只能在画技方面有所建树了。

    于是,斗画社谣言四起,陌之晴将会成为陈成的继承人,斗画社的下一任社长。不仅是斗画社的干部,每一位斗画社成员都对这点坚信不移,毫无异义。

    虽然到了最后的斗画决赛,陌之晴和杜痕都有惊无险的成功晋级,可是许多斗画社干部都知道,社长一职不仅仅是画技出众就可以做好,还需要能统帅整个社团,做好组织建设,协调集体气氛,对内对外都不弱的人。

    当时的情况而言,即使杜痕能在斗画决赛胜出,社长一职还是应该由人缘极佳的陌之晴来担任。除非,杜痕以一场完美的胜利赢得所有人的信任,并且在个人能力方面逐渐成熟。

    可是对于那时候的杜痕而言,他从没想过担任斗画社社长的事情。在他心里,唯一想到的是,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让陈成能对自己不断进步的画技刮目相看,让他知道自己的决绝与坚忍。

    就是这样状况下的杜痕,对身边陌之晴的一举一动熟视无睹。他不知道,陌之晴在斗画社讲座的时候注视他几次,在食堂、图书馆、教室走廊,看见他缓步走过的时候,心里会疙瘩一下,平静的心湖微波涟漪。少女情柔丝丝入扣,少女情怀柔情似水。可是这些是杜痕永远都不能觉察出来,即使到了高二的现在,他也从未发现。

    斗画决赛前一周,杜痕和之晴两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做斗画最后的准备。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让杜痕始料未及,引以为咎的意外。

    某个周五下午,杜痕正要回家去。因为他和陈成回家是同一个方向,而且对于斗画决赛,陈成要给他做最后的指导,于是结伴坐车回去。

    杜痕的家在墨城边角的一个古巷里,偏僻、简陋、破旧不堪。他与外婆就住在古巷深处的某个院落里,虽然房屋年代久远、砖瓦不齐,可院落里独有的宁静致远、古韵悠悠、陋而不破的格调倒是令人全身心放松下来,静如春水。

    “外婆!”杜痕打开铁拉门的钥匙,用力推开,拉门上脱落的铁锈随着飘落。

    连叫三声,杜痕感觉不妙,冲进里屋,外婆早已晕厥趴到在地。

    就在那么一瞬间,杜痕藏匿压制在心里的情绪与苦痛都宣泄而出。与他相依为命,维持艰辛生活的外婆竟然莫名其妙的瘫倒倒在地上。他恸哭,他惊呼,他瘫倒在地,晶莹的液体从肆虐狂暴的潮汐喷溢而出。

    瓦蓝瓦蓝的天空突然失去了颜色

    时间如已经停止转动的车轮,慢慢放大

    身体的抽痛越来越强烈,从心脏扩散到四肢百骸

    他一片空白,什么也做不了

    就像,那场永无止境的梦境,永远都无法到达一样

    他的眼泪,一滴滴滑落

    ……

    “你外婆晕倒啦,快让她平躺!”,“掐人中!快!”,“不行,我不知道人中在哪里,还是马上送医院!”陈成处变不惊,当机立断。就在杜痕茫然不知所措的时间里,陈成火速背起外婆向门外跑去,高大的背影坐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十来分钟后,陈成就把外婆背到附近最近的一家医院,送到紧急救助病房。陈成满头大汗,不断和医生护士交代老人倒下的情况,千叮嘱万嘱咐后才罢休。病情很快就诊断出来了,老人的额头有轻微淤青,可能是踩在凳子上拿柜子上面的东西,不小心摔倒撞到脑子,以致晕厥。所幸就诊及时,情况还算良好。

    杜痕一字一句听着医生的话,心头焦虑登时松解,对陈成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若不是他的帮助,自己会因为悲伤过度,导致外婆就诊延迟,想到可能发生的严重后果,不敢往下遐想。

    他本想感谢陈成,料不到陈成担心杜痕悲伤过度,先开口说道:“你外婆没有大碍,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停顿思考片刻,继续道来,“你这种自怨自艾、多愁善感的性格,会让你越发抑郁。如果你的外婆现在醒来,也不愿意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

    一语道破,如雷贯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