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失误的后果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虽然每个人都有狼性和羊性，或者说邪恶与善良，坚强与脆弱，恶魔与天使，但羊性居多的可以视作羊类，狼性居多的可以视作狼类。

    人是一种喜欢而且擅长伪装的动物，披着羊皮的狼和披着狼皮的羊在社会上随处可见。进入现代文明之后，沟通日益便捷，狼和羊的界限慢慢模糊了。不过这只是一种表象，狼终究是狼，环境只能暂时压住狼性，不能让狼变成真正的羊。对上位者来说，有些岗位需要狼，尤其是既有开拓能力又忠心耿耿的狼狗。甚至可以说，一个新生势力能发展到什么层次，跟团体中狼狗的数量有直接关联。狼过多，团体容易散架；狗过多，团体缺乏活力。

    在中国，狼狗型人才是一种稀缺资源，更不要说海狼狗。平寺是个小地方，简越绞尽脑汁才勉强凑够展开海狼计划的人才，其中最让他满意的是秘书薛辉普，一直作为重点对象培养。即便这家伙屡屡过界，他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孰料居然看走了眼——薛辉普根本不是狼狗，而是一头伪装得很好的羊。这家伙的演技一流，几乎没有狼发现他是披着狼皮的羊。可惜羊终究是羊，一旦战争开始，就再也无法维持镇定。

    立宇控股上市拉开了战争的帷幕，印尼事件、沃林集团被迫拆分瘦身、明网进攻东欧、RS24组织净化行动和参与第二次车臣战争、沃林系参加01年欧洲经济革命等等，战争的烈度一步步提高，假狼狗终于无法掩饰自己的恐惧，开始胡乱出牌。

    更让简越抓狂的是，他忘记了还有正常人和非正常人之分。达尔根大学医学院出具的检查报告表明，薛辉普有严重的心理问题，而且在服用抗焦虑药，体内有硝基安定的成分。这种情况意味着，不能按正常人的思维模式去判断薛辉普泄露了多少秘密。由于病人精神不稳定，拒绝回答一些涉及隐私的问题，简越无奈之下只好找艾拉。

    “你必须跟我说实话，否则我以后不管你们了。——普林斯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正常的？”

    艾拉抹了一把眼泪，哀声道：“95年6月我们结婚的时候，他没有明显的心理异常。96年1月沃林集团成立后，我发现他有轻度的强迫症。98年4月他开始出现明显的焦虑性障碍，调整多次都无法缓解，只好吃药。我们不敢让人知道，因为99年要进行股权分配，如果被你发现他有心理问题，肯定会将他闲置。我迟迟不生第三个孩子，主因是他一直在吃药，而不是我们有矛盾。”

    简越沉思片刻，调转目光，“任参赞，阿普跟您的前任沈仲飞参赞关系不错，您和沈参赞称得上朋友。你们交接工作的时候沈参赞肯定跟您提过阿普……”

    任海彬叹道：“事已至此，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94年9月，薛博士首次去华沙大使馆拜访的时候，是仲飞接待的，两人从此认识。薛博士在华沙大学读书期间，仲飞和他迅速熟识起来。仲飞说，95年10月，也就是薛沃林出生后，他就不怎么正常。直说吧——96年1月沃林集团成立后，薛博士一直定期与仲飞交流。仲飞担心有诈，有选择性地上报。99年2月沃林集团重组后，薛博士被波兰人架空了，无法接触到核心运作机密。仲飞在情报方面有欠缺，于是提申请让我接替。薛博士人不错，又在这边成家了，我不想坏了他的家庭，也是有选择性地上报。他能在沃林集团呆到现在，跟我和仲飞的cao作方式有关，否则沃林安保肯定要出手。”

    “还有呢？”

    任海彬说：“沃林集团组织严密，机构齐全，我一直无法拿到重要情报，不过我对普茨卡集团和拉兹卡集团了解较多，基本脉络是薛博士提供的。我希望你不要为难他，大部分事情我没有上报，连简总都没说。”

    “金伯伯，您这边呢？”

    金布赫说：“简总是明星人物，你是他侄儿，你到德国后便上了我们的重点关注名单。94年9月，薛博士替你去柏林大使馆办事，我第一次见到他。当时他精明干练，没有任何异常。我主要处理德国事务，对他了解不多。嗯，他似乎不怎么喜欢我，可能跟我的出身有关。我个人觉得，他潜意识里对你有一种排斥，或者说抗拒，很早就有，我猜你们之间肯定发生过某种类型的不愉快。”

    简越苦笑道：“我说他是狼狗型的人才，他很排斥这种说法，还曾经发过火。”

    金布赫愕然道：“比喻而已，用得着反应这么激烈吗？再说狼狗是老板对员工一种很高的评价，他应该觉得庆幸而不是抵触。”

    简越摇摇头，“阿普有些理想化，认为人生而平等，一直不愿承认人有三六九等之分。我制定积分制和全球薪资等级体系时，曾经咨询过他，他很不以为然，还半开玩笑说人权组织将来肯定要告我。”

    金布赫说：“这是你一个明显的失误，如果我是你，薛博士这种观念的人我是不会用的，就算再能干。理念和现实不能混淆，就算在那些宣扬民主自由的国家，也是人创而平等，而不是人生而平等。独立宣言中说的……”

    “停！”任海彬说：“你又开始滔滔不绝了，也不看看场合，正事要紧。”

    金布赫尴尬地笑笑，没有继续。任海彬无奈接上：“小越——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简越点头，“您比我爸还大，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任海彬苦笑道：“你现在是不是大人物的大人物，国内的大佬们没有感觉，我却无法等闲视之。我到这边后，祖宗八代都被人摸清楚了。算了，不说这个了。我知道加尔茨集团的6AT产能紧张，WM要用，上汽要用，其他车厂也极有可能采购，加尔茨集团必须优先保证关系户，但上汽和一汽现在斗得激烈，希望你考虑一下非商业因素。”

    “谢谢提醒。”简越说：“我是我，我伯父是我伯父，我不会为他要做的事情买单。看在您肯帮忙的份上，我可以说句实话——加尔茨集团正在建设新变速箱工厂，最迟明年2月投产。”

    任海彬大喜道：“那就好，免得我夹在中间被挤扁，爱信和ZF都不愿意提供6AT，奔腾B70只有手排，不符合B级车的定位。”

    简越心里一咯噔，如果没记错的话，B70应该是06年上市的，用的是马自达6的底盘和动力总成，而马自达6要到今年10月东京车展才上市。国内现在的整车研发能力是渣渣，最好的自主车型是上汽乘用车研发的A级车LM3，这个B70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任海彬看在眼里，解释道：“你不用猜来猜去，B70是一汽轿车在红旗明仕的基础上研发的，原定用4AT，后来一汽发现上汽准备上6AT，立刻慌了。如果不改动力总成，B70将全面落后于LM5，很难卖出去，因此与爱信和ZF接洽，准备重新匹配6AT。爱信和ZF都以产能紧张为由拒绝供货，因此我只能找你了。坦白来说，我对DGN的研发和生产能力尚有疑问，DGN和PNS匹配没问题，不代表DGN的变速箱和尼桑的发动机能匹配好。”

    简越笑道：“直接用PNS的发动机好了，L50的三款发动机与DF6A匹配都不错，而且省油。”

    任海彬悻悻然，“你的野心真大，居然想把一汽和上汽都装到兜里。算了，不跟你计较了，我们走了，你好自为之。”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简越没有挽留，和顾世丰、艾拉一起送到门口，然后找达尔根医学院借了一间会议室。

    “小越，”顾世丰犹豫片刻，叹道：“我希望你先给我一个准信，然后我才能判断我该说多少，我不了解你，尤其是现在的你。”

    简越淡淡地说：“裂痕一旦产生，永远无法真正复原。我短期内不能接受你重返核心圈，不过世丰集团可以保留明网成员的身份，前提是你必须清理内部的危险分子，不能让世丰集团成为对手窥伺大集体隐藏部分的跳板。”

    顾世丰不吭声，简越缓缓继续：“在我眼中，地球上的势力分为三种——猫科、犬科和牛科。纯粹的商业势力是牛科动物，想让虎狼们顾忌，唯一的出路是和同类抱团，成为迁徙能力强的野牛群。对虎狼们来说，你是一头离群的野牛，只要你不在体制内，不管怎么拉关系，都无法真正获得他们的认同。”

    顾世丰颓然道：“我知道，我现在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你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

    艾拉接上：“我也一样，你信任我，让我当驻外秘书，我却一直瞒着你。”

    简越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再撒谎，时培全就是你们的榜样！他不是很能吗，不是有大靠山吗，一样被我沉到海里喂鱼！”

    顾世丰和艾拉都浑身发抖，噤若寒蝉。简越拿起柠檬水喝了一口，待怒气稍息，开始问话。顾世丰和艾拉有问必答，事无巨细。一来二去，已是深夜。分开后，顾世丰去宾馆休息，艾拉去医院看丈夫，简越则调集全部的监控资料比对，看是否能补救。

    薛辉普造成的损失远比预想中的大，让塞格登团队失去敬畏之心擅做主张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波兰事业群、东欧事业群、北欧事业群、南美事业群、东南亚事业群、澳洲事业群都被这家伙的胡乱出牌搅得一团糟。甚至可以说，明月系未能彻底解体，跟这家伙有直接关系。

    简越94年就知道年龄是他的绊脚石，想保住先知先觉的成果，必须将明月系完全解体，涅槃重生。孰料明月系没有完全解体，急速扩张之时招进来的不合格员工仍占据着大量的重要岗位，大集体严重冗员，内部盘根错节，进而影响到新生的榈利涯。结果可想而知——在老牌势力的银弹攻势下，榈利涯被渗透得千疮百孔。即使没有UDO发起的攻势，也迟早会解体。在原始计划中，他从未想过将榈利涯划给MUZE，因为MUZE他拿不到多少好处。他不是德国人的天使，更没有任何义务给德国政府送钱。想左右逢源，必须使用政治平衡术，不能让德国过强。

    看了一阵，发现木已成舟，无法进行根本性变更，颓然放下，开始阅读S组这些年攒下的情报，跟平寺老人相关的。

    平寺在山区，越明县也不靠海，所谓的人杰地灵只是越明人借着一些名人自抬身价。指望一个小地方能出很多人才不现实，窦文嫣姐弟虽都是大学生，但并不算出类拔萃，无法作为重臣来培养。人才不够，矮子里面挑长子，于是姐弟俩进入了简越的圈子。麻烦在于，他们都有不少的毛病。窦文嫣是个典型的小女人——精明，恋家，喜欢八卦，做事略拖沓，喜欢与上位者套近乎；窦文朔则是半个被宠坏的孩子——贪玩，好奇心重，抗压能力不强，或者说比较软弱。

    简越分配职位时，充分考虑了姐弟俩的优缺点，让窦文嫣做财务经理，让窦文朔负责技术情报的搜集与整理。这种安排本来是很完美的，可惜明月系急速壮大之后，姐弟俩就被人盯上了，一身缺点的窦文朔很快趴下，窦文嫣无法压住陆续而来的人才，借丈夫出国留学之机顺坡下驴，成为一个全职太太。真正引发窦文嫣不满的是简越没有给她在德国安排岗位，小女人很失落，认为被抛弃了。如果不是简越念及旧情，又觉得藤俢铭是难得的人才，包了吃穿住用，窦文嫣肯定要抓狂。饱暖生闲事，在德国成天没什么鸟事的小女人更喜欢八卦了，而且很少考虑简越的喜好和立场，成为半个卧底。

    在观胜组一事上，简越没有对金布赫和任海彬撒谎，这个组织最开始只是游戏之作，后来才变成真的。郝宗观出国，宗观组并入高胜组，高胜组后来又变成G组，负责遏制群辉电气、伊莫投资、齐悦食品和海韵的管理层，同时练兵。G组真正的成员很少，不足百人，而且大部分在读书。

    G组相对成功，X组则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范立宇和范立兴是亲兄弟，都与父亲范林根关系不错。对范立兴来说，帮助哥哥夺取立宇集团的控制权能获得最大的收益，因此简东阳脑袋发昏抢夺立宇集团和明月科技的控制权时，范立兴不仅没有及时给简越报告，反而推波助澜。

    范立宇在法律上确定立宇集团的控股股东地位还有一个副作用，就是卫耀华彻底倒向了范家和苗家。随着政治气氛的日益宽松和阳辉系对手的增加，在卫耀华的帮助下，嘉岩集团2000年进入机械产业，成为云越集团的竞争对手。至于是恶性还是良性竞争，只有当事人知道。

    可以说，是简东阳的高屋建瓴和理想主义情绪破坏了平寺镇良好的内部氛围，堡垒被从内部攻破。不仅如此，云越集团越来越左，引发了越明汽车研究院部分员工的不满，纷纷转投嘉岩汽车零部件。苗岩松是一头野心勃勃的狼，手段老到，将一帮人才哄得服服帖帖。苗若嫣长期呆在美国不回来，范立宇与岳父越走越近，慢慢被污染了。简东阳自视甚高，只提防着侄儿，也许从没想过，平寺聪明的不止简家。时代不一样了，一旦云越集团无法独霸平寺，部分胜利果实迟早会被人夺走。在融合了樟宁乡的新平寺镇，嘉岩集团和立宇集团已可以与云越集团相抗衡，无论实力还是关系圈。嘉岩集团在七年间膨胀了数十倍，现在年营收超过100亿人民币，关系网四通八达。

    简东阳下了一连串的昏棋，不过究其根源却是简越，是简越的失误导致他沉浸在梦幻中，对阴暗面视而不见。

    如果不是简越偏执发作，92年只有一个立宇酒店。如果简越93年不动用小金库救云越集团，简东阳就不会脑袋持续发热。当时的云越集团已是明星企业，没那么容易倒。即便通路全部被卡住，转到德国的500万美元也足够简家东山再起，更不要说伽云投资手上还有清清白白的5000万人民币。如果简越不成立兴朔组，立宇控股就不会在97年初上市。如果简越不弄海狼计划和明网，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简越自己也不用经常担心人身安全。

    “归根结底是我太贪婪了，都是贪婪惹的祸。”简越喃喃自语，脸上满是悔恨，突然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90年代的互联网泡沫任何重生者都知道，他想利益最大化，结果适得其反。虽然赚了很多钱，但真正能进小金库的不足一成。现在只能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蛰伏，必须蛰伏，用时间来冲淡各种敌意，先保住小命要紧。

    想保住小命，就不能不拜访米哈尔-叶林斯基——沃林系的掌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