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保镖

    简越被抬进了卫生院，惨状触目惊心。简东明也进了卫生院——被打进了卫生院，遍体鳞伤。不是简东阳干的，而是镇派出所的老所长茅老头。简东明的运气不太好，茅老头是简鹏生的朋友，平寺镇派出所现任所长沈禹达以前是茅老头的下级，还有些师徒关系。街上的人都认为简东明该打，茅老头动手，沈禹达不好阻止，于是简东明就惨了。

    简越的体质不错，卫生院的医生会诊过后病情已稳定，正在恢复中。简东明却不是非常乐观，整天哼哼唧唧，翻个身都要叫唤。简东阳很担心，经常过来看望，怕出事。

    “茅叔，东明没事吧？”

    茅老头丢下手里的书，轻喝道：“你有完没完？我打人会出事？笑话！他现在能吃能喝，外伤不碍事。你爸死得早，如果像教训你一样教训他，他就不会这么不成器！你们兄弟俩都属于欠揍的一类，如果不是你现在做了老板，大小是个人物，我也要动手了，磨磨叽叽像个娘们！”

    简东阳脸一红，讪笑道：“我是忙糊涂了，您别介意。”

    茅老头神色稍缓，“你应该担心的是侄儿，东明这个混账胡乱用药，孩子内伤很重。不幸中的万幸是孩子机灵，没有喝第二碗和第三碗，不然现在就是尸体。东阳，我听街上的人说小越很聪明，对不？”

    简东阳苦笑道：“东明就是觉得孩子太聪明了，怀疑他是鬼上身，才出现了这样的闹剧。”

    茅老头眉头一皱，咬牙道：“又玩封建迷信，看来得好好整治了。甘罗十二岁拜相，曹冲六岁称象，骆宾王七岁能诗，夏完淳五岁知五经，毛主席少年出口成章。我越明人杰地灵，出个天才有什么大不了的，莫非别的地方的天才都是鬼上身？瞎胡闹！自卑！他笨，难道儿子就一定要笨？”

    “是，是，”简东阳连连点头，随即有些苦恼，“茅叔，下面该怎么办？”

    茅老头反问：“你缺小钱不，能保证东明以后不再干这种事情不？”

    简东阳摇摇头，茅老头手一挥，“那就给孩子请个保镖，一直跟着。你不要打我的主意，我孙辈人多，家里很忙。”

    简东阳做了个鬼脸，茅老头笑道：“你啊，从小到大，骨子里没变多少，不过想对付你茅叔还是嫩了点。你今天来得正好，我小儿子军轩复员了，想在家里找份工作，你看看能不能安排？”

    简东阳一愣，“军轩不是去年底退役的吗，怎么还没找到工作？”

    茅老头无奈道：“找到了，但单位效益不好。我退下来有些年头了，老关系用得差不多了，除了禹达还认我，其他的大多推三阻四。你不用想让他当小越的保镖，他那脾气你知道的，带不好孩子。”

    简东阳轻笑，想了想，“我厂里没有保安，啊，您不要生气，保安不是一份低贱的工作。现在厂小，军轩进来可以熬资历，熟悉厂里的管理方式，以后厂子大了，可以当主管、经理。当然前提是他能管好，不然我就没办法把他提上去。您看怎样？”

    “行！”茅老头说：“如果军轩是烂泥扶不上墙，我不会怪你的。还有，你不用顾忌我和你的关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简东阳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还是茅叔您理解我。说到保镖，您觉得应该找什么样的保镖？”

    茅老头略一沉吟，严肃道：“第一，年纪不能太大，否则和小越亲热不起来，没人喜欢始终被管着，包括孩子；第二，必须练过，没练过的做不好保镖；第三，必须见过世面，没出去过的人会影响孩子，尤其是像小越这样的孩子的成长；第四，必须是江南人，最好是越明周边，不然万一出事，他跑掉了你连人都找不到。工资嘛，不能低，不然找不到好的。主意你比我多，我只给建议，你看着办。”

    “姜还是老的辣！”简东阳竖起大拇指，笑道：“照茅叔的意思，第一，年龄在16到19周岁，最好是18到19岁，未婚，而且短期内不打算结婚；第二，练过的，必须能打赢东明；第三，本市或句江人，大市范围。第四，工资500起，吃住全包。”

    茅老头吓了一跳，有些迟疑地问：“500起，还包食宿？你没开玩笑？”

    简东阳笑道：“我会在您面前开玩笑吗，这是正事。不过您不用担心，小越有钱，我是在用他自己的钱给他找一个全职保姆加保镖，顺便给厂里打广告。”

    茅老头哭笑不得，“你啊，还是老样子，看来我老朋友攒了不少的家当，不然你哪来的信心。就这样吧，你赶紧安排，包括军轩的事，我能呆的时间不长。”

    简东阳应了一声，告辞离去。茅老头调转目光，笑着对装睡的小屁孩说：“小越，你马上有人陪了，高兴不？”

    简越睁开眼睛，央求道：“茅爷爷，您陪我好不？我保证乖乖的！”

    茅老头苦笑道：“孩子，不服老不行啊，公安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派出所更苦。我现在浑身的毛病，腿脚不灵便，会拖累你的。唉，我那老朋友看不开啊，这么早就过世了。如果活到现在，看着聪明伶俐的孙子孙女，肯定很高兴。哈，瞧我，真的老了，居然跟一个孩子说这种事。小越，想不想听听你爷爷的故事？”

    简越大喜，连连点头。茅老头兴致勃勃地开讲：“你应该知道，你爷爷不是越明人。你不知道的是，与大多数外来人不同，你爷爷祖上是江南人，而且就住在越明一带。民国初年，你爷爷的爷爷，也就是你高祖，回到老家认祖归宗，但因为考虑到时局，没有搬回来。抗日战争时，你太爷爷当兵战死，妻儿留在后方。建国后，你爷爷想回老家，但当时受户籍限制，迁徙不便……”

    简越很无语，这都是什么时候的故事啊？国内农村的地域观念之严重不是说说，非三代以上，很难融入当地。难怪大家都想往城市跑，除了热闹生活条件好，估计重要原因之一便是融入相对容易，不容易被排斥，比如简宁英，才第二代，就被视为沪上人。

    茅老头挥洒口水，说得天花乱坠，不做说书先生太可惜了。人老话多，幸好体力一般，说了一阵便停下，端起茶杯，开始整理思路。

    “茅爷爷，您的意思是说我家在越明还有亲戚？”简越忍不住了。

    茅老头笑道：“当然，不过已经过了五代，虽从不来往，但不管怎样，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越明简姓最大的聚居地是南部的鹤山镇简家村。我跟你伯父讲过，如果发展起来，一定要妥善处理好平寺简家和鹤山简家的关系。你爷爷当年回来时，和鹤山简家闹得很不愉快，又因为老家人丁稀少，不想回去，便选择湾中村安家。——你听得懂不？”

    简越茫然地摇头，茅老头怔了怔，哑然失笑，“我居然跟一个六岁的孩子大谈特谈成年人的话题，你好好休息，我看会书。”

    简越“嗯”了一声，闭目沉思，心道“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果然是经过历史检验的名言。可以想象，简鹏生当年肯定过得很憋屈，在出生地，他被视为外来人；好不容易回到祖籍地，远亲们又不肯接纳，认为是过来抢饭碗的。也许简家村还有些人认为他是冒充的，说不定不姓“简”，只是想安家，故意改姓。不得不说，简鹏生想回来是一厢情愿，亲情五世而斩，他传统，远亲们不传统，不在乎。

    啊，大事不好！如果没记错的话，简郁骏那个王八蛋的祖籍似乎是越明，该不会跟鹤山简家有些关系吧？如果是真的，麻烦就大了。唉，不管了，再过些年DNA鉴定发达，弄些血样查查。

    ……

    卫生院的水平虽然不高，但简越仍没有呆多久，四天便出院了，活蹦乱跳。简东明仍躺在卫生院里，茅老头下手有些重，加上医生不肯好好治疗，时间拖得有些长。也许卫生院赚钱的念头更多一些，也许是简东明不想见人，不管怎样，简越自由了，每天不是去工厂看加工，就是跟着茅军轩习武。

    对于茅老头，简越不知道该说什么。简东明惩罚他的那一套，不用想，肯定是从茅老头手上学过来的。对茅军轩，简越只有喜欢，小伙子军人气质明显，做事有板有眼，没什么不良嗜好，人也聪明。让他郁闷的是，茅军轩不想当保镖，更没有兴趣做小屁孩的保姆，每天除了例行公事教他习武，其他时间都泡在工厂里，不是搞卫生，就是帮着物流部完善物流体系。时间一长，物流部经理钱柏成自愧不如，主动退位让贤当副经理。茅老头大喜过望，因为经理也是500块的起薪。

    见惯了二十年后高工资的简越没把500块放在眼里，90年的人却不会无动于衷。人事部在两市贴出招工广告之后，应聘者络绎不绝。虽然条件苛刻，但高工资、懂事的小孩和老板的侄儿有足够的杀伤力。老板是从沪上返乡创业的高知，又受镇里支持，倒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亲自替侄儿招聘保镖，说明侄儿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很重，长大后肯定会执掌重权。小屁孩好相处，做保姆不算难熬，保镖相当于侍卫，就算将来不能外放，贴身保镖的好处也是大大的。

    既有短期利益，又有前途，应聘者之间的竞争很激烈。文的简东阳亲自面试，武的茅军轩面试，保姆方面由贝卫红面试。三位面试官都不是省油的灯，一轮轮刷掉，最后只剩下寥寥数人。可惜简越看过之后都摇头，不是土气太重，就是太过功利——虽然隐藏得好，但瞒不过他这种既做过导游、又当过老板和到处旅游的人物。论识人，现在的简东阳很多方面都不如他。

    小屁孩聪明伶俐，似乎是天才，未来99%能成就一番事业。一传十，十传百，很快远近的人都知道了，主动上门的应聘者迅速增加。到八月底时，通过考核的已近十人，都可以算人才。简东阳深谋远虑，主动承诺即使没有通过考核，也将作为厂里的储备干部。

    每次面试，最后一关都是简越，保姆必须和他处得来。8月底的筛选也不例外，他像小大人一样问东问西，虽然孩子气较重，但很多问题非常刁钻，应聘者疲于应付。他很失望，这个年代的人综合素质真的比不了二十年后，文化水平更是差劲。

    “放我进去，放我进去！”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大男孩的声音。

    “你是外省人，保镖不招外省人，你不要闹了。”茅军轩说。

    “我不是外省人，我是澄溪人，放我进去！”大男孩说。

    澄溪？闭目打盹的简越一激灵，立刻起身小跑到门口，定睛一瞧，中等身材，圆脸，扁鼻子，耳朵上有个小缺口，一双憨厚中略带狡黠的眼睛——似乎是康谢，青少年版的康谢！旋即有些疑惑，莫非他也穿越了？可是他穿越的话怎么这么久才过来，还要应聘？

    “小孩，小孩，我是过来应聘的。”茅军轩虽是个精壮大汉，但一只手还拦不住应聘者。康谢很快发现了目标，跳着脚打招呼。没办法，茅军轩高。

    “军轩叔，放他进来吧。”简越说：“您也进来。”

    茅军轩笑道：“我就不用进来了，他力气很大，这种身材肯定是练过的。你带他去你伯父办公室，一起面试了，免得麻烦。”

    简越点点头，向康谢挥手。康谢大喜过望，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凑近笑道：“你就是那个要找保镖的孩子？”

    NND，真是康谢，这种动作，这种笑容，就是康谢，虽然现在年轻，但有些小动作跟二十年后的他一模一样。简越不动声色，淡淡地说：“没错，我们上去吧。”

    康谢连连点头，不过没有继续，闷头跟着简越走。简越故意放慢脚步，康谢也放慢脚步，没有任何不耐烦。两人进总经理办公室时，简东阳和贝卫红正在低声商量什么。秘书韩品喜则靠在桌子上打盹，嘴角还流着哈喇子，节cao掉了一地，幸好老板不计较。

    “小越，他是谁？”简东明很纳闷。

    简越说：“过来应聘的，您瞧瞧。”

    简东阳哦了一声，招呼康谢坐下，后者赶忙递上身份证和个人简历。简东阳扫了一遍，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你应该没有18岁，身份证上的年龄是假的。”

    康谢吐吐舌头，恭声道：“您真厉害，我16岁刚过，因为要出来，怕麻烦，特意改了年龄，不过您放心，我能养活自己，有独立的民事行为能力。”

    简东阳竖起大拇指，“是读过书的人，简历上说你读过高二，真的吗？”

    康谢赧然道：“高二读了半年，发现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上大学无望，又耐不住，便辍学了。其实我原本是过来应聘厨师的，我很会烧菜。后来发现您在找保镖，工资比厨师高，便想应聘保镖。”

    “厨师？”简东阳很惊讶，“跑到我们这里应聘厨师？”

    康谢挠了挠脑袋，傻笑道：“我最擅长烧烤，喜欢自由自在，澄溪那边发挥不出来，工资也一般。平寺镇空气好，又可以打猎，所以我跑过来了。”

    简东阳不置可否，闭目沉思片刻，正色道：“可是我们要求保镖必须是江南人，你是黔中人，这一条无法绕过，只能说抱歉了。”

    康谢登时急了，“我爷爷是澄溪人，真的，不然我为什么好好的大城市不呆，广州深圳不去，要跑到澄溪这个小地方来。我奶奶过世了，爷爷退休，想回来，又怕不适应，派我先回来看看。”

    简东阳哦了一声，对旁边说：“看来我家的事全国各地都有。”

    贝卫红笑道：“建国后支边的人不在少数，我一个叔叔年轻时去了新疆，真不知道我堂弟在自我介绍时怎么说，也许是江南人，也许是新疆人。说新疆人没错，说江南人也对。不过康谢这种情况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严格来说，他爸可以自称江南人，他不行。他的口音里没有一丝江南味，已经彻底黔中化了。”

    简东阳有些踌躇，康谢看在眼里，很沮丧，“那我应聘厨师吧。”

    简东阳调转目光，“小越，你喜欢他不？”

    简越点点头，简东阳一拍大腿，“保镖招聘到此结束，一个保镖不够，康谢先做厨师，等熟悉了，我调查清楚之后视情况再换岗位。”

    一个保镖不够？众人都有些疑惑，包括简越。简东阳笑道：“我家难得出现一个天才，得小心呵护。小越，我从沪上给你请了一位大哥哥，去年复原的，不到二十岁，很好相处。”

    NND，居然跟简东明一样，怀疑我是鬼上身，兄弟俩的疑心都一样重。简越心里暗骂，脸上却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既然伯父已经安排好了，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康大哥，走吧，吃饭去。”

    挥手告别，带着康谢往食堂走。刚下坡，办公室里突然传来一声轻笑，虽轻但依稀能听到，忙停住脚步，竖起耳朵凝神静气。

    “真像，越来越像，我要是东明我也会发疯。”

    “唉，阿红你不要再说了，他像我小时候一样独立，智商和习惯又这么像我。可玉说他不是我的儿子，不要说你，连我都不信。唉，冤孽啊。”

    简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小跑下坡，然后转身盯着不速之客细看。康谢神色诡异，似乎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