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五章 山石

    援兵久候不至，此役只怕有来无回。

    他自上了战场，就没有再怕死过，可是如今不同，如今有周湘，他不能叫周湘同他一起冒这个险，是以冷下面孔道：“你不走也得走，我已吩咐下去了。”

    “李季元！”

    周湘气噎，一时红起眼道：“我们是夫妻，生同眠，死同xue，你若当真要赶我走，我立时便死在你面前，也强如回去之后再接到你的噩耗。”

    “你……”季元瞠目结舌，想不到她心意如此果决，心神不觉一阵激荡，良久才叹了口气，“你真是傻子！”

    她傻吗？周湘破涕为笑：“你才是个傻子。”

    夫妻二人彼此对视一眼，季元蓦地失笑，朝着周湘伸出手去。

    周湘上前，亦是伸出了手，紧紧同他相握在一起，并肩出了战壕。

    周湘跟着季元，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打了多久，她只看到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去，从葫芦岛带过来的一万人马，如今剩了还不到两千人。

    身边跟着的几个侍卫官，也俱都挂了彩，好容易寻到一僻静处，便都对季元道：“三爷，小鬼子是打不绝了，咱们不能再这么挺下去，趁这会儿他们还没追来，我等护着你和少夫人先走吧。”

    “大敌当前，岂有主将先逃的道理！”季元狠狠咬牙，啐了一口，他亦在战火中受了伤，半边胳膊都几乎让鲜血染红了起来，四下里一望，沉着声又道，“我得给死去的弟兄报仇，更要给我父亲报仇。”

    “三爷！”

    侍卫官眼看他到此时还不死心，不觉苦心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几个死了，并没有什么，可若是你死了，以后李家军要靠何人执掌，你们李家又靠何人立足京师？”

    季元道：“京师还有我大哥在。”

    侍卫官道：“大爷是个文人，何曾摸过枪杆子？老先生又久病在床，你难道要让他老人家拖着病体出山吗？还有三少奶奶，你忍心叫她同你一道赴死？”

    “我……”季元让他几句话问住，想着旧京的家人，一时倒没了主意。

    侍卫官见他不言，松了口气，徐徐道：“三爷，您就听我们一句劝，同夫人快快逃出盘锦去，回天津港，务必守住天津水师。我们野战军虽亡了，可是水师还在，您还在，迟早有一天李家野战军还会东山再起。到那时，三爷再给我等兄弟报仇也不迟。”

    两千人突围是困难了些，可要是掩护两个人走，却容易得多。

    季元也知自己这一回若是不走，再想走就来不及了，是以便同副官和侍卫官道：“我走后，必带援军前来救你们。”

    “三爷有心，我等感激不尽。”

    众人纷纷同他作别，季元狠一狠心，便带上周湘，在侍卫官等人的掩护下，一路往西而去，欲回葫芦岛，同当地张家军汇合。

    叵耐他们对于盘锦着实是人生地不熟，东躲西藏，一路往西走了不下两天，忽的行至一处山前，季元猛然一瞧前方，倒是骇了一跳，前方乃是大红螺山。

    此山在葫芦岛之北，季元在葫芦岛的时候曾见过一过，因其以山顶为轴，如扇形层层错落，是以他印象颇深。可是这山远远看着挺拔俊秀，可就近了才知它的陡峭。

    因为他们迷了路，再要绕道，还不知要绕到几时去，况且后有追兵，也容不得他们多耽搁，季元咬一咬牙，便对周湘道：“你可能怕高？”

    周湘摇一摇头：“我什么都不怕。”

    季元无声轻笑，握住了她手道：“如此，我们只好越过这道山去了。”

    于是趁着夜色尚未降临，周湘在前，季元在后，一步一步开始了翻越红螺山。

    那留下的两千人马死的死，伤的伤，只足够引开部分的日军火力。因日军主帅早知驰援来此的乃是李家军，想起自己诸多人马在李家军面前败北的惨状，心中恨恨无常，早已下令要活捉季元等人回来给新兵练胆，做个活靶子。

    是以再屠戮尽余下人马之后，检点一回并没有见到季元身影，忙驱兵去追。

    他们有马有车，脚程不知比季元他们快了多少，一路寻着踪迹，追季元和周湘到了红螺山脚下，当即也不耽搁，派出了一个营直上红螺山。

    周湘耳听山下有动静，慌得几乎没踩空了脚，季元忙一把拉住她，小心道：“不要怕，他们一时追不上来，我们快走。”

    可是再快又快到哪里去？

    季元胳膊上的伤还不曾好个完全，她又是个女孩儿，再怎么逞强，体力上终归有些不支。眼见自己就要拖后腿，周湘不由道：“若日军当真追上来，你就先走，咱们两个总不能都死在这里。”

    “你胡说些什么！”

    季元低眉冷赤，托着她的胳膊把她拉上山腰道：“翻过山就是葫芦岛了，到了那里我们便都可以活下来。我李季元今生拖欠的兄弟债已然还不清了，又岂会再欠你的？”

    “可是……”

    周湘还要再说，季元却突兀地掩住她的口，支耳细细聆听一回，暗道不妙，忙拉着周湘的手道：“快，快，有人来了，我们快走。”

    想必那群鬼子是分了好几支队伍爬上山的，也不知是哪一路寻到了捷径，竟可如此迅疾的直达山顶。

    他神色紧绷，握紧周湘的手，不停地在山林家奔走。

    山林里起了风，一声一声的呼啸着，间或夹杂几声人语。

    人语乘风而来，仿佛就在他们的附近一般。

    周湘亦是绷紧了面孔，一步不离的跟在季元左右，夫妻两个避着说话的声音，像鹿一般的在林中跳跃着。

    眼看那山顶就在不远处，周湘面上一喜，还不待说什么，忽听背后哗啦一声响，她霎时白了面孔往后瞧去，正见季元半边身子瘫在了地上。

    她急急地搬回去，扑在地上，抱住季元的身子：“你怎么了？”

    季元皱起了眉，周湘顺势往下一望，也不知是哪一处的山石落了下来，正砸在季元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