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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证据

    金丽于是指着亭子外头的花径说:“我看那里的紫薇花和月季开的正好,不如我们待会子去赏花吧。”

    “好啊。”宛春含笑点头,眸光转了一转,又道,“其实宜江那边也有好玩的地方,下游的水清澈极了,咱们可以到莲蓉桥上观鱼喂食。”

    不出所料,金丽当即很感兴趣,忙说:“这个新鲜,往常我们在上海都是住在洋楼里,mama喜爱养鱼,爸爸只好弄了个大玻璃缸子给她,我却没见过有在江水里养鱼的。你现在可觉得好些了?若是可以,我们就先去莲蓉桥。”

    宛春道:“我坐坐就好,不是什么大毛病,大抵是在家里拘束惯了,不常出来,所以疲累得很。”

    金丽笑道:“怪不得mama常说jiejie是个美人灯,经不起风吹磕碰的。我们这才出来多长时间,你就累了?换做在上海圣玛利亚中学的体育课上,我可以打一节课的网球,都不嫌累呢。”

    宛春莞尔,看她脸上一副志得意满,很小女孩儿的神气,便顺水推舟的说:“所以,我总羡慕你。”

    金丽咯咯地笑开,表姐妹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喝茶,瞧着歇息的够了,就将杯子放在亭中石桌上,一同打伞摇着折扇出来。

    仍是前番那个门房招待的她们,一见面问了安才说:“小姐可好些了?这才刚进来,此刻又要出去么?”

    金丽便笑道:“谁说我们出去了?我听说莲蓉桥那里有喂鱼的,我们是要去莲蓉桥呢。”

    门房一听就拍了额头道:“哟,二位小姐要是去莲蓉桥,只怕还得破费一次。自那回出事,赏花亭和宜江往来的那条小路已经不通了,你们还需绕道从跑马场过去。可跑马场那里有个更衣室,放的都是富家小姐公子的衣服,怕人误拿了,就必须有票才准进。”

    “哦,那你直说要钱不就得了?”金丽嗤笑了一句,问道,“这回又是多少钱?”

    门房伸了一个手指头摇摇:“不多,每位五毛钱,共一块钱。”

    宛春道:“这还不叫多么,一块钱足可以够一户贫寒人家吃上几顿好饭了。”

    那门房听言,便将眼睛上下瞅了宛春几眼,看她穿戴的不似寻常人家,虽容颜苍白些,但模样气度当真是出色过人,心里只叹如今的大家闺秀到底是教养得宜,竟能说出这样体恤民情的话。于是由衷笑道:“小姐,您是个大善人,该知道我们的难处,这票也不是我们印制的,只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

    “呀,你还会说这些?”金丽掩了口惊讶,笑对宛春说,“jiejie,给他一块钱吧,凭这两句话,就不要为难他了。”

    宛春当然不是诚心为难,不过是她前生辗转各地多了,见的不平事也多,厌恶当局一贯的巧立名目乱收费罢了。

    此刻看那门房说话得当,不像是个只为了铜臭味卖命的主儿,自己也不好为了一块钱叫人难堪,就从票夹子里取了钱出来给他,说:“总不会我们进去还要收钱吧?”

    门房收了钱,又换了两张巴掌大的票来,摆手道:“放心,放心,只收这最后一次了。你们进去,若是喂完鱼回来还有时间,即可凭票去跑马场租借一匹马和一身骑马装来。”

    “哦?”金丽笑将票接过看了看,说:“这还差不多。”便与宛春听从门房的指挥,穿过跑马场的草坪,从更衣室门前路过,有个专管叠放衣服租借骑马装的西崽站在更衣室前,看她们来伸手要票检查了一番,才放行过去。

    与赏花亭那边不同,宜江这里就热闹多了。沿岸大大改建了一场,不知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在莲蓉桥的下端用太湖石并肩圈了两处水池子,里头好些个男男女女挽了裤脚和衣袖在戏水作耍。

    宛春看着稀奇,金丽一见,却撇了嘴道:“有什么意思,不如去沙滩上,穿着泳衣游泳玩好了。这样遮遮掩掩的,怎么痛快!”

    宛春扑哧笑出声,上海是全国出了名的繁华地名利场,但凡国外有的玩意,要不了几日上海就有。泳衣之类的东西,别处不多见,上海却是多见的,也难怪金丽会对这事贬斥不已。

    金丽看她笑了,以为是自己说话造次,忙吐了吐舌头,不再说下去,跟着宛春往桥上走。

    桥头另站了一个同样穿西装打领结的西崽,正抱着一个圆肚子的瓷罐,往纸包里分配鱼食。宛春和金丽走上去一人拿了一包在手中,前方已有几个人在投喂了。金丽忙也抓一把鱼食洒进水里,欢快地看着那鱼成群结队的游过来,争抢着吃去。

    宛春却只把眼睛望着远处紧靠山壁的江水,就是在那里,她和宝宝丢掉了性命。

    仔细打量了几回路面与水面,宛春立誓要找出陆建豪蓄意谋杀的证据。

    这里说是宜江,其实不过是宜江的一条分流,借了香山的地利,流经的时候并不湍急,所以才能蓄养池鱼。而路面虽然紧靠江岸,但沿江的一周早已围架起护栏,那日途经的时候她就曾见过。

    若不是有意,谁会这样贸然的开到江水里去?自然,宛春知道这话并不能做为呈堂证供,心里头想一想也就罢了。

    目光堪堪从远处调回来,金丽还在喂鱼喂得兴起。身后有几道人语夹着笑声传来,宛春侧身望了望,多是如她和金丽这般明媚的少女,想必是附近中学里的学生相约过来的。

    人群从她身后走过,宛春往前挪了挪,欲要让步。忽听后头的女孩子笑说:“小心,这桥上的栏杆不甚牢靠,仔细掉下去。”

    宛春笑的回头道谢,那少女也就略一点头走开了。再回过头,宛春却如被雷劈了一般浑身都颤抖起来,她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那会子刚入京还不到半年,因发现陆建豪与别的女人交往,她与陆建豪两人大吵了一架。之后,陆建豪为了安抚她,便想着法子带她来香山公园玩耍,那时园子里还没有跑马场,汽车是可以随便进的,赏花亭与宜江也可以互通往来。门口的门房就告诉他们,说沿江的护栏因年代久远,太过陈旧了,只怕不结实,叫行车的时候多靠里走。且说,为了怕出事,已在坏掉的栏杆处做了标记,路上多注意安全。

    那时只觉人心向善,连门房都交代的这般仔细,如今再想,他的一句话竟是自己命丧黄泉的警钟。

    这可是个天大的证据,只要找到当日的标识和断掉的栏杆,就能证明,陆建豪是铁了心要她们娘俩死。

    随便的把鱼食包往手提袋里一塞,宛春急急走下桥,顺着沿江的路直奔着前头去。金丽抬头看见,忙在后头叫了几句,看她不答,自己也只好收起鱼食,打了遮阳伞跟着追上来。

    宛春没留神身后,径自跑到出事的地方,只看那朱漆的护栏崭新不已,与别处的斑驳掉漆形成鲜明对比,想必是出事之后,园子里重新加固的。

    她不甘心的摸了摸栏杆,四下找寻一遍,才发现之前写的‘注意安全’的标识牌也都撤掉了。

    证据不足…..证据不足……她该如何去告发,上海税务处提调陆建豪,就是杀死妻女的凶手?

    颓丧的倚着栏杆蹲下来,宛春凝目看着汩汩流动的江水,耳边似乎还能响起宝宝的哭声。

    “宛jiejie……”金丽打着伞走到她身后,小心叫了一声。

    不知怎么回事,这次来旧京她总觉得宛jiejie和记忆里的那个柔弱多病的女孩子不一样了。好像……成熟了许多,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成熟,模样与去年并没有变化,身子也没有长高,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她疑惑的摇摇头,看宛春还在护栏旁蹲着,便也蹲下来:“jiejie来这里做什么?”

    宛春嗓子里模糊应了一声,却说:“这江水比往年浑浊多了,不是吗?”

    金丽笑了笑,耸肩道:“我可不清楚,去年你并没有带我来这里。”

    宛春点了点头,去年啊……去年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来这里,并且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金丽,你要去赛马吗?”突然地,宛春问了一句。

    金丽怔了一下,才笑眯眯的说:“怎么,jiejie有兴趣去骑马了?可是,你这身子承受得住么?”

    宛春摇摇头,扶着护栏站起来道:“不,我不去,我在更衣室那边等你。我听说上海也有个跑马场,想必你曾去玩过,我们这里的跑马场你不妨也去玩一玩,瞧瞧和上海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嗯,那好吧。”

    虽然不解宛春为何跑到这里,但听说可以去骑马,正有心要在宛春面前一显身手的少女,自然雀跃不已。

    两个人便从莲蓉桥转回跑马场,宛春拿了票递给西崽,租借了一身骑马装,驯马师得令牵了马过来。正待要讲解上马的事宜,金丽却一把扯过缰绳,笑道:“放心,我的骑马术可是上海有名的驯马师麦克教的,这点子事情我都清楚得很。唯独我的jiejie不大明白,她若是想骑马,请你务必仔细教一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