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持续
待到大太太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前往外院的垂花门处，许蔓长长地叹了口气。 珍娘立刻上前虚扶住许蔓，警惕地望了一眼四周，见只有几个福寿苑的小丫鬟远远地站在十几歩开外的福寿苑门口暗暗地打量这边，她才从衣袖里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白玉瓶子放在许蔓掌心，轻声地道：“我在栖霞寺的大殿上香，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偷偷放在我衣袖里的，今日的消息也是她偷偷在我耳边说的，她还说让小姐千万听之任之。” 许蔓一见那白玉瓶子，早已认出就是几月前在清湖边破庙里给了陈七药丸的瓶子，又是前日一个小丫鬟送到府里被她退回去的那个，心里不禁又安稳了一些。 珍娘见许蔓不说话，脸上神色不变，又想着今日去栖霞寺前许蔓的叮嘱，以为她一早就知道，也许那送瓶子的小丫鬟还是许蔓和外界联系的人，也就不曾过多地怀疑什么，又道：“那人还提醒要小心——” “小姐，原来您在这边，害得老奴好找。”一个声音突兀地打断了珍娘的话。 珍娘立刻打住接下来要说的话，望了一眼有些尚未回神的许蔓，顺着许蔓的目光望去，孙嬷嬷和韩嬷嬷正望这边走来，在她们的前面，徐姨娘带着一个面生的小丫鬟站在离她们五六步远的一丛芭蕉后面，也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珍娘心里立刻打起了鼓，她因为太过于紧张，也未曾留意有人靠近，也不知徐姨娘二人什么时候到的，究竟听到了多少？ 许蔓则十分得平静，对着珍娘微微笑了笑，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 珍娘这才渐渐平静下来，仔细回想一遍自己说的话，并无不妥之处，遂大大方方地上前和两位嬷嬷寒暄起来。 徐姨娘二人其实早在那执事来请大太太的时候就到了，不过因为当时大太太和许蔓都有些慌乱，并未留意到她们，她们也就没有做声。 如今被两位嬷嬷这样一揭穿，小丫鬟脸皮子薄，满脸通红，徐姨娘则没事人一样给许蔓行礼，带着小丫鬟朝着外院扬长而去。 许蔓自大太太那里得知她身份有异，自然不会傻到与她计较什么，倒是韩嬷嬷在一边有些不满：“忠勇候太夫人从来守礼，怎么家里一个姨娘如此不守规矩？幸好……” 不等韩嬷嬷说完，孙嬷嬷就低喝道：“够了，嬷嬷有时间还是去关注一下小姐的小厨房，毕竟这是候府的事情，轮不到你我多事。” 韩嬷嬷看了一眼许蔓的方向，有些懊恼地住了口，脸色十分不好。 许蔓却听出来一些不同，一早送这二位嬷嬷到宜园的宋嬷嬷只是嘱咐孙嬷嬷负责礼仪，韩嬷嬷负责监督，如今看来，明显这孙嬷嬷才是主导，韩嬷嬷不过协助，甚至韩嬷嬷更加擅长药膳药理，她对许蔓一日三餐慎之又慎。 许蔓看了二人一眼，微微笑笑，也未说什么，倒是珍娘出面打了圆场，替韩嬷嬷解围。 许蔓则又打量了孙嬷嬷和韩嬷嬷一眼，径直往宜园方向行去，心里纳闷不已，似乎有人一早就知道这候府会有人要害自己，提前送来二位嬷嬷…… 三人也若无其事地寒着跟在许蔓身后往宜园方向走去，似乎这候府那些糟心事完全没有什么影响。 孙嬷嬷不由深深看了一眼珍娘，又和韩嬷嬷交换了眼神，她们是宫里出来的，这候府的事自然也没有看在眼里，可是珍娘却一派云淡风轻，倒是让二人刮目相看，对珍娘也不由多了几分真心。 几人刚刚走上半月湖前面的那鹅卵石小径，后面就有陈嬷嬷气急的声音传来：“小姐，小姐，请等等。” 许蔓停了下来，不解地望着快步走到跟前的陈嬷嬷。 陈嬷嬷顾不得和珍娘等人见礼，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小姐，大太太请您移步水德厅，那边有些棘手。” 许蔓心里“咯噔——”一声，难道这次候府事情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珍娘一把拉住许蔓的胳膊，正要出言拒绝，一旁的孙嬷嬷抢在她前面开口：“老奴虽然是从宫里出来的，却也知道点世家大族的规矩，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尚未出阁的小姐出头露面吧？”这话就是毫不客气地指责大太太小门小户的出身了。 她的话音一落，陈嬷嬷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不过，她还是谨记大太太的吩咐，哀求地朝着许蔓望去。 许蔓虽然不想出面，可是目前她还是候府明面上的私生女，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何况她一向相信求人不如求己，在这样情况不明之下，能够了解多一点信息，也是好的，于是她也顾不得珍娘等人的反对，执意跟着陈嬷嬷去外院。 三人见拦不住许蔓，也只能由韩嬷嬷一人回宜园约束好丫鬟婆子，孙嬷嬷和珍娘匆匆跟着许蔓去了外院。 她们这次走了半月湖中心六角亭那里的角门，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到了外院的水德厅。 厅里正中间的太师椅上，大太太安安静静地端来茶盏，丫鬟婆子战战兢兢地，锦衣卫的大人也还未到。 大太太一见到许蔓，忙站了起来，不由开始埋怨起来：“太夫人那边已经送回了福寿苑，看上去倒是竟比平日精神不少，也不知怎么回事，宋嬷嬷竟然拿了大老爷的明贴让大总管去宫里请御医。大小姐也不省心，将大总管给骂了不说，竟然指使家里的几个婆子将大总管堵了嘴直接要扔进柴房，还是徐姨娘出来劝住了，说什么怕大小姐白担了个不孝的名声……” 说到最后，许蔓竟然从大太太的眼里能够感受到几分促狭和笑意，看来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候府还未到倾覆之时，许蔓心里更加镇静了不少。 大太太见许蔓善意地点着头，眼里也闪过笑意，话里就多了几分真心：“你说这太夫人究竟怎么想的？连大小姐那样的平日里万事不cao心的，都明白此刻不能让人出府，她怎么就那样明目张胆地差人去请太医？” 如果她另有打算不就说的通了吗？许蔓在心里暗暗腹诽一句，面上却装作十分懵懂的样子。 大太太还欲说些什么，外面陈嬷嬷已经走了进来，回禀锦衣卫大人已经进来二门。 大太太立刻拉了许蔓的手：“你不在这里跟着我一道担惊受怕的，就在东次间暂避，隔着帘子也没人瞧得见你。”说完，她又十分客气有礼地对着孙嬷嬷道：“嬷嬷毕竟自宫里出来的，见识就不是我等寻常人能够比的，还请嬷嬷留下来，为我壮壮胆。” 大太太说完这些，也不等孙嬷嬷回话，就哀求地望着许蔓。 许蔓自然从善如流，让孙嬷嬷自己选择，便带着珍娘就到了东次间里头。 孙嬷嬷也不说话，紧跟在许蔓就进了东次间大太太只得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水德厅原本下人众多，但如今分了一大半在后院那儿看着，剩余的又要在穿堂那等候传消息，又要在正厅里头伺候，东次间偌大的地方竟是一个人也没有。 许蔓瞥了一眼临窗的罗汉床，深入骨髓的惊恐却虽没有退去，但那股挥之不去的疲倦却更厉害些，即便如此，她仍是悄悄透过门帘往外张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是看到门口处有人进来。 来人二十二三上下，身穿大红缎绣官服，胸前的补子仿佛是飞鱼图案。他长得神清气朗，眉宇之间有一股勃勃英气，行礼不卑不亢，站在那里自成气势。 “原来是他！”许蔓轻微地呐呐自语，转身便坐到临窗的罗汉床上。 珍娘忙上前透过门帘往外张望一眼，也很意外，原来此人正是钱枫钱大人。 难怪大太太会请了小姐前来，相信在候府就没有人不知道钱大人曾经亲自向太夫人提亲求取许蔓的事了。 “……下官锦衣卫指挥佥事钱枫，奉旨来见太夫人。不过，既然太夫人有恙，如今见过大太太也是一样的。下官来前，皇太后有过吩咐，忠勇侯府先祖忠烈，太夫人又是年纪大了，所以让下官办事之前先来见一见。此次的事情原是有人出首质证忠勇候找来妖女假充候府女儿，辜负了皇上的信赖，期满皇太后。此外，年前奉旨巡查江南期间，又私下勾结那萧家贪墨，所以下官不得不查抄忠勇候书房，其余财物等等已经下令他们不许擅动，锦衣卫上下人等也不会擅入二门，还请太夫人放宽心。” 话自然说得极其漂亮，然而，大太太瞧着那双淡定从容的眼睛，总觉得背后还会有些什么。 原本坐在东次间罗汉床上的许蔓更是如坐针毡，她不由得走到珍娘的后面站定，隔着帘子望了一眼厅里，屏气凝神地听着。 果然，只是顿了一顿，钱枫就又开了口：“只是，皇太后也让在下传句话，忠勇侯府几代忠良，宗祠前头甚至有太祖皇帝的御笔，记得是‘报国精忠，赫赫英灵光俎豆；传家至孝，绵绵世德衍蒸尝’。传家百多年也不容易，还请太夫人好好教导子孙辈，珍惜家名。” 钱枫说完，目光微凝，状似无意地朝着东次间瞥了一眼东次间的帘子，许蔓立刻感觉冷冷杀意传来，心头一颤。 珍娘立刻握住了许蔓微微颤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