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血之背叛(3)
我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是反射性的,我释放出体内全部的灵力,一层一层将主人包裹其中,将那可以熔铸黄金的炙热阻隔削弱。整个身体仿佛都在燃烧,在融化,剧痛令我忍不住呻吟出声。我想,这种感觉,应该就跟被投入自己诞生的铸剑炉被销毁时的痛苦,也不过就是如此吧。 不过我知道我不会被融掉。对于我这种级别的神剑来说,要想彻底毁灭我,唯一的办法是将我投入铸造的剑炉。不过是一点小痛,这点都忍不下来,还怎么说自己是神剑。 只是这一次我真的应该救主人么 我压下这个念头,尽全力护住主人。可是对面的琅琊真人他如此决绝只怕是 忽然听到主人低喝一声,凛冽的寒气倏然从四面八方聚拢,周围的热度与之碰撞抗衡,一圈圈的气波如大浪般摇撼着整座巨塔。我感觉周围的气温迅速下降冷凝,无边无际的水汽淹没了视线。 主人的衣服似乎被那琅琊真人的元婴之火烧得有些破烂,皮肤上也有多处伤痕。他眼神空茫,定定地望着前方。 琅琊真人静静地躺在地上,也是衣衫破败难以蔽体,华发如练蜿蜒在地面上,竟有种凄艳绝伦的美。 主人缓缓蹲下身,伸手似乎想去触碰那已经了无生息的面容,却似乎害怕似的,迟迟不敢落下。我发出一阵悲鸣,剑身颤抖不停,若我此刻有人身,大约早已泪流满面。 这个为蜀山镇命塔耗费了一生的人,就这么燃尽自己的元婴逝去了。可是他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却根本不能伤到主人分毫。 为什么一定要做到这一步为什么连最疼爱他的师兄也要逼死 琅琊真人也去了,现在还有人能阻止他么 这真的是主人么难道我竟一直都不认识他 主人忽然脱下手腕上的檀那念珠,将它放到琅琊真人的额头上,而后猛然将我抽出,反手刺入自己的心口 我无法反抗他的力量,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陷入主人温热的血rou中,甜美无比的味道将我吞噬,但是心中的惊骇却令我无法陶醉其中。 红色的心头血沿着剑身流淌下来,主人用手指蘸取些许,涂抹到琅琊真人的眉心,口中念念有词。琅琊真人的身体忽然浮起一团轻柔的白光,倏忽一闪,竟然钻入了那念珠的一颗珠子里。那原本平凡无奇的檀木珠忽然闪亮了一下,而后光芒又渐渐寂灭。 主人在干什么这看起来像是某种仪式 那念珠究竟有何功用。 主人将念珠重新戴回手上,然后缓缓俯下身,抱了抱那已经冰冷的身体。却在他直起身的一霎那,呕出一口鲜血。 “主人” “文修” 两到声音同时响起,我看到乔嘉树飞奔过来,接住了倒下的主人。 为什么进来的是他这么大的动静,怎么没有其他人进来查看乔嘉树抱起主人飞快离开了,我静静地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等着那御剑真诀逐渐失效,才从本体里慢慢爬出来。 我爬到琅琊真人的尸身旁边,茫然地看着他。 这一定是梦吧 我不该来的来了以后,怎么忽然间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我抬头看到那裂了一条缝的天王宝鉴,它还是那样沉静地,映出我那呆愣落魄的身影。 现在我该怎么办 从镇命塔出去的时候,蜀山已经乱了套。虽说乱了套,却出奇地安静。 浓重的妖气弥漫在空气里,我有些步伐不稳地走出来的时候,马上便被一群“弟子”围住了。他们沉默无声,眼睛里闪烁着各异的光彩,却没有一个是人。 人群中一道身影缓缓走出,高大的身形,沧桑的面容,以及笼罩周身的神圣剑光。 是青铜剑大叔 我说,“大叔,我要见主人。” 大叔说,“妖皇受了伤,此时青蛇君正在照顾他。“ “就让我见见他吧”我恳求道,“看在之前我帮过你的份上” 大叔想了想,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行,妖皇说过,要立即把你押入剑冢。” 剑冢 来蜀山六十余载,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会见到剑冢。 我不再反抗,任由他们将被下了双合锁灵阵的锁链缠绕在我的本体上。 剑冢之所在,是蜀山以西那座无名山里。被藤蔓覆盖的山壁间隐约可见一道石门,附近蔓草丛生,似乎很久没有人涉足了。剑冢里漆黑一片,没有光源,只在开门的一瞬间,看到许多影影绰绰的剑影,横七竖八,死气沉沉。那呼啸而出的风带着空洞的铁锈味,对于剑来说,那是属于死亡的味道。 我头皮发麻,有几分胆怯。身后被人推了一把,踉跄几步迈入了黑暗。 到现在,我整个人还木木的,觉得自己在做梦。 我的本体被随意扔在地上,石门在身后轰然关闭。四下一片漆黑,我灵力被锁,也没有办法令剑身发光照明。 我喊了一声,“有剑还活着吗” 没人搭理我。 我摸索着,找了块没有剑的地方坐下来。弄得令人窒息的黑暗,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其实闭着眼睛,只要睁开,一切就都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或许丹朱会、破军会、龙渊会,唯独鸦九不会。他太难以控制。” 主人的话又一次清晰地回响在我耳边。 “鸦九再怎样,不过是一把武器。不听话了,换掉便是。” “之前宠爱他,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鸦九,上次参加试剑大会前,在太湖你说过,不论发生什么,你永远不会离开我。你可是认真的” “鸦九乃是本座第一把剑,谁也别想动他” “鸦九你与别的剑不同,你有很强的自我意志。我怕,有一天你也许会后悔” 一句句,一声声,用力捂住耳朵,不想再听了。 哈哈哈哈,背负着血海深仇性格扭曲的反派oss一直在身边这种狗血通俗小说里的桥段怎么会出现在我身上我一定是脑洞太大自己掉进去了。这不可能是现实。 对,赶紧睡醒就好了。 我于是往地上一趴,开始睡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时辰,也可能已经一年过去了。我的灵识忽然被一道横空射入的光拉回清明。 就仿佛六十多年前,在深海中射入的那一道光。 我被光中走来的那个耀眼的人刺伤了双眼,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鸦九。” 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我看不清他的面容。茫然似的,我朝他伸出手。 低低一声叹息,手被另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 我像是贪心的小孩,一个劲往他怀里钻。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让我觉得很安心很安心。 “主人,我做了个噩梦。我梦见所有人都死了,你变成了妖皇,不要我了。” 他轻轻地抱住我的头,半晌,缓缓说,“我说过有一天也许你会后悔” 我全身僵硬,如堕冰窟。 不是梦 那该怎么办 丹朱说,是非曲直,剑是不用判断的。剑只要效忠自己的主人就好了。 真的是这样么为什么我觉得这样害怕 “鸦九,我可以放你出去。但是,你要记住,你是我的剑,盛文修的剑,也就是妖皇的剑,不是蜀山的剑,更不是华夏的剑。你懂了么” 主人的声音很冷,坚硬如铁,“如果,你再看不清自己的立场,我便只能将你送回北溟海。” 我瑟缩了一下,先是猛烈摇头,然后又迟疑着点了下头。 我早就该听丹朱的如果我不知道这一切就好了 头昏脑涨地被主人从剑冢里带出来。如今的蜀山,镇命塔那巨大的身影依旧遥遥耸立,山巅的重重宫殿也依旧沉睡在袅袅烟云中。可是四下空空荡荡,气氛已经全都变了。曾经的清圣之气荡然无存,唯有妖气浓烈逼人,诡异之感如潮汐般层层推来。 经过南亭峰时,我睁大了眼睛。因为我看见桂生和段雅旭倒在地上不知死活,邱暮霜被五花大绑,身后还跟着一众满面惊恐的弟子。而在他们面前,狐王正懒洋洋坐在一把躺椅上,身后美貌的狐妖正在给他扇扇子。 “说,你们那个大师兄蓝田藏到哪里去了再不说,我就要杀下一个了。” 我抖了一下,颤声说道,“主人桂生他们是你一手带大的徒弟啊当初的事,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主人冷冷地瞪了我一眼,缓步走过去。狐王一看主人,马上站起身,恭敬颔首,“陛下。” “可有蓝田的消息” “这个臭小子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说。” “盛文修”邱暮雪忽然咬牙切齿大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叛徒蓝田师兄一定会带救兵来我哥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急得头上冒汗,这小子脑子被门挤了这时候乱喊个屁啊真是坑兄小能手 主人听了不仅没有生气,嘴角却弯弯一勾。他本就生的极美,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此时这样的笑容,竟然是无尽魅惑。 “两天之内蓝田不出现,就把他们三个的皮也画了吧。”
“主人”我睁大眼睛瞪着他,刚想再开口,忽然感觉一股尖锐的真气猛然冲入我的身体,另我周身如针扎般剧痛。于是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咬紧牙忍受。 狐王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低声问,“白泽那边的事,我们是不是也该开始了” 主人淡淡说,“等中元节后。” “至少,请先告诉我蜀山守了五百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我们也好早作准备。” 主人握着我的劲力倏然便得更紧了些,但面上仍然平淡,“时机未到。” 狐王似乎有些不满,微微皱了下眉,但也没有过多表示。 昭华宫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曾经的侍者不见了,换成了一只只狐妖,款摆着腰身来来去去。 看样子,蜀山已经被大清洗过了 我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当初蛟灵看到的那个红鬼就是食堂的梁大爷,后来见到的梁大爷想必已经是换了皮的妖怪了。他们在蜀山的饭菜里下药,到了夜间所有人都昏睡过去,发生再大的动静也不会醒。他们就这样在睡梦中将蜀山灭了。 不过是几个月,在当初九黎那般凶猛的攻击下都挺过来的蜀山,最后竟然是这样被一点点吞噬掉。 从寝殿里传出泠泠琴声,旋律缠绵忧伤。主人毫不犹豫推开门,随手将我放在桌上,就仿佛放了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武器般不在意。琴音停了,主人微笑着望向乔嘉树,笑得那样温柔,就像以前对我一样。 “为什么停下来我喜欢听你弹琴。” 乔嘉树望了我一眼,神色有点复杂。但他还是有些报赧般看向主人,“没有你弹得好,不敢献丑。” 主人缓缓走到他身后,握住他的手,在琴弦上拨出一连串音旋。 “这么多年了,也没有机会听你再弹一曲。嘉树,这些年辛苦你了。” 乔嘉树向后靠在主人身上,微微闭上眼睛,“等了这么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看着他们浓情蜜意的样子,我只希望自己聋了也瞎了,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主人不是说,他只当乔嘉树是难得的知己吗为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就是他冷落我的原因么 既然如此为何不跟我说清楚,为什么要给我那一年希望。我本来以为,我总算等到了他注意到我,总算站到了和他比肩的位置 他是不是真的以为我只是一块铁,是没有心的,可以随便踩着玩 一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大声笑着,笑得那么讽刺:鸦九,你什么也没有了。 你的蜀山没有了,你的主人变了,你的爱人也不爱你了。 活该谁让你非得要知道什么真相谁让你痴心妄想你不过是一把剑罢了,为什么却总是想要人才会拥有的东西 我挣扎着,我想要离开这里。可是身上的双合锁灵咒那样强,我根本没有办法动弹。 “文修,你把鸦九就这么放在这里,我不是很自在。” “好,你不想见他,我让人把他拿出去。” 把我带回剑阁的,还是和悦,不过,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和悦。 我无法想象那个总是喜欢发牢sao的小剑侍,在皮被剥掉的时候,该有多么疼,多么害怕他从小在蜀山长大,从来没有出去杀过妖怪,他只知道怎么给剑打磨,怎么给剑洗澡,怎么给剑按摩,怎么跟剑斗嘴。有时候玩牌九,他还会趁着主人不在跟着玩两把,有好吃的东西他会偷偷带回剑阁给我们吃。 这样天真的一个孩子,为什么也会遇到这么可怕的事用这么多的血,主人究竟要换来什么 藏剑阁里大家都还在,我数了数,没有少哪一把剑。但是大家都很安静,安静到令人窒息。 我问,“我们怎么办” 没剑回答。 半晌,才听到破军说,“不管主人变成什么样,也是主人。” 他这话,仿佛引起很多共鸣,很多剑飒飒震颤着,表示同意。 我转向丹朱,“你也这么认为么” 丹朱看起来有些颓废,剑身上也失了光泽。他看了我一眼,叹气道,“剑本来就没有立场。主人的立场是什么,我们的立场就是什么。心里难受,也没用。” 我最后将目光落在龙渊身上,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龙渊,你知道邱暮雪现在在蜀山么” 铮然一声,龙渊自从回到蜀山以来,首次显出情绪,死死瞪着我,“你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