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拾贰-语出惊人
清闲的午后,一树高枝上,于繁花掩映处,苏末正分外悠闲的靠坐在花枝间,懒懒的晒太阳。她眼眸微合,头枕着胳膊,模样好不惬意。柔和的阳光穿过层层花枝,镀在她身上,留下细碎斑驳的光影,远远望去,花间女子的倩影安静且美好。 而在不远处,树下的男子一袭白衣,清逸出尘,正于石桌前悠然饮茶。和风拂过,抖落一袭花雨,那人好似融入画中的仙人。 似是怕惊扰了此刻的美好,抑或是怕破坏了各自成画的两人的平静,连林间的风都吹得格外小心翼翼。 恰在这时,一抹蓝色翩然若舞,突然闯入花间,似一片飘零的孤叶,在万千粉白色杏花中显得格外突兀。那“叶子”绕花枝飞了几圈后,便轻飘飘的落于树间那人搭在膝上的手背上。待它安稳停落,仔细看,方才发现,原来,那“叶子”竟是一只蓝色的凤尾蝶。它舒展着身体,因此刻处于静态下,凤蝶翅膀上的纹路清晰可见。 微合的眸子缓缓睁开,看着眼前莫名出现的小东西微微挑了挑眉,目光一转,视线却无意的移向了不远处的那道身影上。他端坐于石桌前,偶尔执杯饮茶,不过更多的,却是垂眸盯着手中杯盏细细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心思微动,她看着那人,不由思索,他一人独居,这漫长的岁月就是如此度过的吗?一个人守着这十里繁花空度年岁,这样的日子,究竟该是得偿所愿之后的幸运,还是长伴无边孤独的不幸?这般想着,琉璃眸中闪过一丝不解,她看着那人,却愈发觉得看不透他。 不过片刻,她再度将视线移向手背上的蓝色凤蝶,对着它轻吹了一口气,蝶儿似受了惊吓,扑扇着美丽的翅膀,匆忙飞离了她的手背。而苏末也并不在意,直起身子,转身一跃跳下了树,而后径直向石桌前的那人走去。由是,她自是不曾看见,那抹蓝影在花枝间绕了几圈后,不多时,便消失于繁花丛中。 行至跟前,她也并未同他再打招呼,反而甚为随意地直接落座,自顾自的提壶倒了杯清茶。温热的茶水冒着丝丝白气,从壶嘴处呈流线型倒入白瓷骨杯中,一时间,浓郁的茶香四溢,将清浅的花香都掩了去。苏末深嗅一口空气中茶香,眸间顿时一亮,只闻着便知这茶叶定是珍品,不知比当时她在燕漠尘那喝的茶要好了多少倍!执杯轻啜一口,温热的茶水入口,她顿时便觉口中唇齿留香,余味长久不散。她看着手中茶杯,唇角勾笑,由衷赞叹,“好茶!” 玉圣雪看着眼前不拘小节眉眼带笑的女子,却见她一脸赞赏之色,随接了话道,“苏姑娘对茶可有研究?” “研究倒谈不上,只是以前在山上时,我师父喜欢喝茶,我也就跟着喝的多了,自然而然就尝得出几分好坏。” “品得多就知得多,也不失为一种博识。” 清浅平和的声音入耳,闻言,苏末不由得一怔,再度看向那人,唇角一弯,继而笑道,“呵呵……若如此说来,医仙先生这夸人夸得如此别具一格的,那倒也不失为一种本事了!” 岂会听不出她话语间的揶揄,玉圣雪却并未有丝毫在意,只淡淡回了三个字,“过奖了!” 这下轮到苏末哭笑不得了,他还真是够稳,真当她那番话是夸奖他么?于是乎,她忍不住抬眸又仔细看了眼玉圣雪,却见他面上竟无一丝波澜变化,那副宠辱不惊的姿态,倒是与这十里杏林相得益彰。怪不得有句话叫,‘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这两句话,放在他身上,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收了心思,苏末也不再方才的话题上再有过多纠结,这次开口,却是问出了心中所惑。 “这杏林居空荡荡的,四周也并无人烟,林子里只你一人,医仙先生长年隐居于此,不觉孤独么?” 玉圣雪也并未理会苏末的无礼,轻啜一口清茶,而后缓缓开口。 “我远离俗世,自是为了寻一方清净之地,现在的这一切已如我所愿,我心下已是万分知足,况这林中有鱼鸟相伴,闲云野鹤,岂不自在?又怎会有孤独之感?” 果然,所谓隐士,超脱世俗所想所念,只是,这其中的意趣,她一个凡夫俗子便是如何也不能懂的。虽说不懂,但她知道,每个人对于生活都有自己的选择,尤其是在这个杀伐纷争四起的年代,平静安稳的生活也是一种奢侈不是吗?这么一想,她突然有几分能理解他了。现实如此,他所得到的也只是短暂的平静而已,也许随时都会消失,而人人都争相艳羡的‘医仙’声名却如枷锁一般将他束缚,让他即便不身处江湖也无法脱离人言纷争。思及此,苏末看向眼前这个如雪如阳的男子,竟莫名有些同情起他来。 不过片刻,她视线一转,方才所有的情绪便悉数敛去,掩于其后,再抬眼时,琉璃眸子中却是一片清明,已是另一副姿态模样。她看着落在杯中的一瓣杏花,长眉微挑,便不咸不淡的接了他方才的话。
“那阁下可曾听闻过一句话?” 苏末眸中笑意盈盈,手指微动,轻轻晃着手中杯子,茶香四溢而出,消散在空气中。 玉圣雪神情安然,眸间略过一丝极浅的笑意,他眼神淡淡扫过苏末,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在下不才,未曾听过其论,还请少主不吝赐教。” 玉圣雪冲苏末微一颔首,彬彬有礼。 苏末莞尔一笑,执起手中白瓷骨杯,将杯中所余茶水一饮而尽。 “闲逸潇洒的生活不一定非要到林泉野径去才能体会,真正的隐逸生活实在热闹繁华之中,只要摒弃杂念,无论身居何地,都能守得心灵净土,不忘初心。若如此尚且能独善其身者,方才称得上是真正的隐士。正如,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执杯的手微顿,玉圣雪抬眸看着眼前的女子,眼底略过一抹惊艳。她虽年纪不大,说出的话却每每惊人,又如此番言论,让他颇感意外的同时,却又不得不深感叹服。 “好一个‘心远地自偏’,即是如此,那在下也只能称得上是小隐了。”清润的嗓音似山间流水,让人听着舒服。说话间,玉圣雪提壶为苏末续了杯茶。 苏末看着他的动作,却未再答话,她视线一转,眼神悠悠的望向杏林深处,思绪漫无目的的游荡着。此番生活,虽有鱼鸟相伴,自然情趣,也算妙不可言,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归是一杯淡茶,枯燥无味,她不是隐世高人,品不得这其中意趣,相比快意江湖,傲视天地,她志不在此。 玉圣雪亦未再有言语,他的性子早已如这林中杏花,长年如此,浅浅淡淡,平和释然,更如一池静水幽湖,再激不起一丝情绪的波澜。 杏花微雨,茶香缭绕,树下的两人执杯相对而坐,将彼此不为所知的心绪融入那一杯清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