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虚花结硕实 - 第222话
“神策生疏至叶汝可识得?” 男子闻言,垂眉不泪,稍顿,又再轻嗤一声,徐徐应道:“阁下......究竟何人?......识得......家父?” 此子,果是疏弃。 弄无悯摇眉负手,缓道:“不知疏门主可曾于门下提及肩山知日宫?” 疏弃头颈一紧,踱步近前,轻询到:“知日宫......弄氏仙人?” 无忧见状,侧目瞧瞧弄无悯,心下尤是自得:斯名斯貌,天下何人不识君? 弄无悯稍一拱手,轻声应道:“在下弄无悯。” 疏弃一怔,疾退两步,虾腰作揖:“早闻家父......提及,恨不得见......未想相逢......竟在...此处!” 弄无悯抿唇上前,免其礼数,结眉细观,沉吟半晌,方道:“五百岁前,闻神策生骤变;然廉山肩山素无瓜葛,故而无多究探内情。”稍顿,弄无悯见疏弃抬臂,示意取座,这便同无忧送个眉语,往一侧石凳,坐定,轻扫袍尾,又再接道:“不知疏少门主可欲详言一二?” 疏弃目睑再紧,抬眉瞧瞧无忧,闻弄无悯轻道:“此乃内子,但说无妨。” 疏弃沉声,面现苦笑:“死经五百岁......吾对影对壁......对虫对鱼......时时......自语,现得来客......自当言......肺腑。”话音方落,反是吃吃笑出声来,探手拊膺,沿陈伤而下,喃喃不迭:“语出肺腑......惜吾......脏器全无......空余形骸......” “可是小修辣手?” 疏弃闻无忧之言,裂眦疾道:“其非甘愿!必有隐情!” 无忧面上稍显不屑,冷哼一声,再不多言。 疏弃自知失态,眨眉数回,两掌紧扣石榻,指节咯咯作响,指骨侧肿,面上更显青黯。 念兹在兹,奈何奈何。 ...... 五百岁前。 廉山,神策生门内。 一女抱臂夹剑,扬眉傲立,眉梁心间,满是块垒。 “师姐......”疏弃一语未尽,已是红了面庞,沉声低语,直唤其名:“小......小修。” 小修闻声,唇角浮笑,轻巧一应。 “此一计,弃以为如何?“ 疏弃踌躇,纳气吐息之声弥重,膺前起伏半晌,方挠眉支吾:“此计......甚险。如若依行,吾恐......” “恐有满门颠覆之患,衅起萧墙之忧?”小修闻声接应,掩口娇笑,“前日月下花前,何人放言‘堪蹈水火而不辞,临锋刃而莫顾’,唯愿吾心意得偿?” 疏弃眉尾一耷,不敢多应,闻小修轻声叹道:“幸吾未信,早知弃难当试炼。” 疏弃摇,亦是轻叹:“吾不忧神策生一门,想吾本无大志,不眷权势;然...... 小修抬臂,陡止了疏弃言语,抬声懒道:“欲行则行,若是心中忌惮,便将吾之计策抛诸脑后便可,何需多言许多?” 疏弃见小修放脚欲离,急急上前,扯其掌腕,轻唤不迭:“小修......小修......” “即便吾愿,父亲功法深厚,敛宅术难成!” “吾自有办法令师父昏沉失智,届时合你我之力,易宅而居,若覆掌吹灰。”稍顿,小修头亦未回,沉声再道:“若敛宅术可成,师父、弃、小修,三人皆利,何乐不为?” “怎见皆利?” 小修轻笑,返身近前,待距疏弃面颊不足半寸,这方一定,柔声轻道:“弃让汝之形器与师父,则师父重返青春,加之门内所炼丹丸辅佐,师父长生登仙之求,事半功倍;弃换得师父之形骸——师父之身,弃之魄,同小修双宿双栖,怎不快意?” 疏弃见目前小修月面,痴怔一刻,陡地后退两步,低眉应道:“即便事成,吾同小修埋名遁走,父亲以吾之样貌留于廉山,续掌神策生......” “正是如此,岂不甚好?” 疏弃长叹,摇不迭:“小修可曾念及吾之娘亲?” 小修闻声敛眉,口唇开闭之间,难得只言。 “吾等行敛宅术,必得将娘亲蒙在鼓内;待吾等身退,娘亲情状孰可怜见?”疏弃攒眉沉声,又再接道:“娘亲咽苦吐甘,吾岂可惟念一己之私,弃其不顾?” 小修气懑,隔了半刻,方道:“师母密携干天木,门内何人不知?得此神物在手,想来师母别无它求。敛宅之后,其将干天木传于师父,抑或自存,由其自决,何来苦处?” “子之形貌,夫之神魄,日夜相对......小修岂敢言娘亲无苦?” 小修扭腕,甩脱疏弃一掌,徐徐纳气,冷声接道:“行否,在弃之一念。吾之所求,亦不过同弃长相厮守。去留随心,绝不强逼。” 疏弃闻声,立时疾道:“如此,便乞高堂慨允,吾当迎小修入门,鹣鹣比翼,何需行此暗术?” 小修眉尾一飞,沉声缓应,一字一顿:”吾心所钟,乃是疏至叶之形、疏弃之灵,若二不得合一,吾尽却不受!“ ...... 静候盏茶功夫。 无忧同弄无悯闻疏弃声颤,气伏息匿,心知不妙;弄无悯掐诀在前,弹指便见一金光直入疏弃印堂。 疏弃阖目,长纳受之,少将心神收归,抿唇不敢多言。 无忧探掌,食指摩挲弄无悯母指,轻声询道:”何谓‘敛宅术’?“ 弄无悯抬臂近唇,做个噤声手势,后便密音,徐徐应道:“身乃形器,为家宅,为居舍;然修为所及,可形神两分,故而知日有灵引之法,道家有夺舍之门,大同而小异。敛宅术,当为神魄互易,以形器藏之。“ 无忧沉吟,又再轻道:“无忧不解,为何那小修这般执迷疏至叶形貌?依疏弃所言,恐即便疏至叶沦化行尸,倘其形不改,小修心亦不移。“ 弄无悯口唇微张,定定瞧着无忧,却未言语,隔了半刻,反是阖唇,探舌濡润,密音缓道:“不执则不迷。小君岂非执于娘亲,便同吾执于帝孙血脉无异?” 无忧闻言,面上一紧,颔眨眉,再不多言。 疏弃纳了弄无悯仙力,调息半刻,终是启睑,欲言还休。 “少门主若仍有所挂阂,那便......” 疏弃闻言,拱手作礼,朝弄无悯轻道:“承蒙......弄氏仙人不弃,吾当......知无不言。” 弄无悯倾身回礼,沉声询道:”少门主尊伦理、重德行,想是知晓进退之人。“ 疏弃苦笑,目珠僵定若离水之鳞。 “一足失......一念差......“ 无忧闻声,已解其意,心下不免鄙夷,侧目偷眼,见弄无悯脊背后仰,面上亦是一紧。 “吾为执念......所惑,终置......神策生......满门......于蝎梢之下!“ “此言何意?” 疏弃轻哼,生硬仰面,应道:“敛宅术......吾施与......家父;然......不知何故......吾失魂......丧识,待吾转醒......已同小修共舟于...海上,离土万里......小修告吾,神策生散,吾等沦为......千夫所指,无所......归附!“ 无忧同弄无悯相觑无言,俱是长叹,隔了半晌,无忧柔声轻道:“少门主可是同小修飘至一岛,名唤忘归?” 疏弃一怔,抬眉颔。
“小修何在?” 疏弃吐纳再乱,喃喃自道:“小修何在?......小修......何在!” 弄无悯见疏弃几已失智,这便起身甩袖,见疏弃轻阖了眼目,头颈前后点个数回,仰面重卧于石榻之上。 无忧见状,亦是起身,踱步近前,轻道:“如此,恐角蟾幻境内那庾氏兄妹所言不虚。”话音未落,无忧已是侧踞榻沿,探手细查疏弃周身。 弄无悯不由轻咳,单掌化拳,掩口轻斥:”小君这般,不成体统!“ 无忧唇角一撇,手上动作却是不停,眨眉功夫,自疏弃腰际得一物,青白颜色,长若母指,上下俱尖。 无忧一怔,侧身直面弄无悯,摊掌上前,定睛于掌上那物,结舌讷口。 “夫君,此物......”话音未落,又再屈臂,两指紧捏那物,近了左膊,自肘上至鱼际,沿角蟾伤处,徐徐下滑。 弄无悯立时解意,疾步近前,细细端详,后再启唇,轻道:“角蟾落牙。” 无忧颔,返身侧目,弄无悯亦是上前,两指微转,便见疏弃腾身半空,俯面向下;弄无悯不见迟疑,稍一上前,眨眉探见疏弃背上一痕,长逾半尺,其色浅淡,倒似划蹭,全无大碍,若非疏弃脏腑已失,不过行尸之属,想来此伤不需半日可消。 弄无悯见状,这方将疏弃安置榻上,阖目纳气;稍顿半刻,徐退两步,启睑见石榻接壁缝隙处似有一物,这便抬掌,屈指相引。 那物得令,腾空直往弄无悯掌中。 无忧结眉,见那物乃是一剑:外为琉璃剑匣,柄结茜红长穗。 “夫君曾言,神策生炼丹使剑,长于阵法;现下一观,果是习剑之人,佩剑若怀玉,生死不离身。” 弄无悯眉关紧攒,却未有应,左掌执剑,右掌两指一并,无需近前,隔空轻挑,便见那剑柄自开,同剑身分置两处,其内得一暗格,别有乾坤。 无忧吞唾二三,见弄无悯探指于内,徐徐取得一物,细细辨来,乃一信札。 “昨夜未得依时送膳,吾之过矣。本无事忙,原不当忘;奉此手书,见宽降恕。” 无忧闻弄无悯展信朗声,目珠一转,轻道:“夫君可曾记得,幻境之内,吾登岛之时,忘归户户倾出,分赠饮食?” 弄无悯眉关弥紧,尚未及应,闻无忧接道:“若是此物寻常,何以置于剑柄暗格,密密收藏?” 弄无悯这方抬眉,单掌一摇,徐徐将那信札递至无忧目前。 “小君可见异样?” 无忧细观,见信乃手书,字体娟秀,然中有一字,却显突兀。 无忧稍一侧颊,沉声自道:“此一’忙‘字,其拆之为一’心‘一’亡‘,后接一忘字,亦是一’心‘一’亡‘......” 火石之间,无忧一怔,回眸瞧瞧疏弃,又再垂眉,定睛左臂伤处,再不多言。 弄无悯反是朗笑出声,面上尤见跃跃之喜。 “小君初遭角蟾偷袭,于挂星槎内便有一问——何以角蟾未立时将尔吞咽入腹,反是织幻,令汝见吾身死情状......” 无忧闻声,心下反感戚戚,逃目佯怒:“莫多无用之言,且思破敌之策!” 话音未落,已是上前,将那信札往弄无悯胸怀一掖,径自取座一旁石凳。 弄无悯轻笑不迭,躬身施揖,柔声调笑:“为夫遵命。”话音初落,目华弥璨,皎如日月。 “莫问落梅三弄,当喜一枝曾折。”温声软语,直引得无忧颊上一热,心上一紧,尤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