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那些痛的记忆，落在秋的泥土里
启明星缓缓在天际升起，周围雾气缭绕，小山村里不时亮起团团赤红闪光，深黑色的浓烟滚滚升腾，冲散了薄雾，遮掩了小半个夜空。 秋末霜寒，朝露凉爽。 叶欢双手紧握着一个小草人，脚下尽是尸体，都是熟悉的面孔。 他脸上看不出欢喜悲恸，只是一步一步地走着，一具又一具尸体地看着，他的青衫已经被鲜血染红。 没有一滴是他的。 叶欢走走停停，只是手中的小草人越握越紧，越握越紧。 不一会，他便在一处山坡前停下了脚步。 山坡伏尸十数具，皆是老弱妇孺，应当是撤离到这边被马贼追上，斩杀于此的。 在山坡上有一滩血泊，猩红的血在反射着微弱星光，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让人直欲作呕。 叶欢便是停在了这滩血泊前，不言不语。 血泊中躺着一个小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此时乌溜溜的大眼睛紧闭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只是她那苍白如纸的可爱小脸上，写满了痛苦。 在她的心脏位置，有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深可见骨。 叶欢突然蹲了下来，后来干脆坐在了地上。 他的左手轻轻地拉住小女孩的稚嫩的手，右手握着小草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了一天，始终没有在脸上挂出任何表情。 …… “欢哥哥，今天是小雅出生的日子呢，你别老皱着眉头好不好？笑一个。” “想要点什么？” “大爷给赏点银子花花呗。” “哈哈……” …… “小雅，你说欢哥哥以后还能重新成为武者么？” “这问题问得真蠢。” “呃……” “连奔哥哥那么笨都敢想当猎头呢，欢哥哥你比他还笨？” “咳咳，这倒没有。” “嘿嘿” …… “欢哥哥，你在奔哥哥的长弓上雕的青龙好好看啊，能不能帮我也雕刻一个东西？” “啥？” “你。” “我？” “嗯，这样欢哥哥就可以一直陪着小雅了。” “好，等欢哥哥得闲了，就雕一回我自己，还真别说，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雕刻过自己。” “哈哈，欢哥哥你表情好傻。” …… “送我的？” “娘教给我编的，字也是娘教的，编了好久呢。” “欢哥哥，你喜欢么？” …… “欢哥哥，我陪你走去村口吧。” “嗯。” “欢哥哥，你说等小雅长大了，会长得和娘亲一样漂亮么？” “会的，小雅以后会是一个大美人。” “那会不会有很多人喜欢小雅，保护小雅，那样就不会有人欺负小雅了。” “是的呀，小雅心地那么善良，又这么可爱，谁敢欺负小雅啊？” “那要是有人欺负小雅呢？” “那欢哥哥就揍他们。” “嘿嘿……” …… “欢哥哥，你说万里有多远？” “不远，等欢哥哥学会飞了，一下子就到了，到时候就回来带你去玩。” “真的啊？” “真的。” “可是娘亲说小雅这辈子都不会走去万里那么远呢。欢哥哥，你手上的小草人就是小雅哟，可别弄丢了，你就带着小草人代替小雅去看一看万里之外的世界吧。” “嗯，欢哥哥随身带着。” “嘿嘿……” “欢哥哥再见。” …… …… 叶欢捏了捏早已冰凉的手，嘴唇颤抖着，却没有出声。 然后伸出手去想揉一揉小丫头的脑袋，却凝固在了半空。 他终于哭出了声来。 哭着哭着，便哭弯了腰。 哭着哭着便将小丫头抱在怀里，沾了满身血。 漫天的话语纷乱落在耳际，你我沉默不语。 牵你的手，我却哭红了眼睛。 那些痛的记忆，风中的泪滴。 滴滴落在了回忆里。 …… 清晨，一线红光平地起，太阳挣脱了云层的束缚，爬上了天壁。 露珠在小草间滚动，反射着五光十色。 叶欢看了看手中的小草人，再看了看怀中那编了小草人的小女孩，然后逆着阳光站了起来。 鹅黄色的晨光映照在那双苍白而修长的手上，照在手中的小草人上，清晰可见三个歪歪扭扭的小字：张小雅。 叶欢抱着小女孩找了一会，没找到张奔的尸体，皱了皱眉。 然后他缓缓地将小女孩放在了他父母的身边，爱怜地笑了笑，道：“有人欺负小雅，欢哥哥答应过你要去揍他们的，丫头别生气，欢哥哥这就去，晚点再回来看你，你要乖哦。” 说完，叶欢将那染了血的小草人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怀中，紧贴着他的胸膛。 或许这样，心就不会那么疼了。 …… 离乐水城三百里外，有一山脉，名为毒蛇，其间马贼猖獗，劫掠行人商队，无恶不作，却又能依靠山脉之险躲避朝廷官兵的追捕，让人无可奈何。 传闻此山当年名为落花，一到春天，满山遍野的花儿齐绽，随风飞落，纷纷扬扬，美丽无比，可是自从被毒蛇盟占据了之后，便被改为毒蛇山。 但这毒蛇山却偏偏乃是一条行商要道，避无可避，而毒蛇盟这颗毒瘤又虎视眈眈，所以大多数商队都会请来护卫护送货物，然后在山前等候，结伴进山。 今日也不例外，山前热闹非凡，皆是等待结伴进山的商队。 “驾！” 一骑绝尘，唯有幻影，大地竟有轰轰之音回响，惊起无数人回头望。 “如此神骏，不知又是哪家公子的座骑？” “地如雷动，尘烟滚滚，竟是堪比彪悍战马？” “唉，看来又是哪家少年做着侠客梦，单身匹马走天涯，可是理想很丰满，但是现实太有骨感，可悲。” “是啊，毒蛇山脉也敢单身匹马而来，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是结果都是被虎吃了。”人群中有人感叹：“就是可惜了那匹神骏……” 其中也不乏有好心人大喊：“少年，切莫孤身进毒蛇山，那上面的强盗马贼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主！” 已换过一身新衣衫的叶欢耳力超群，自然有听到人群中的议论，他脸色并无异样，只是目中有着一抹淡淡的悲伤。 就在众人以为叶欢会一骑绝尘，单骑直入毒蛇山之际，叶欢却忽然在刚刚那喊着少年切莫孤身进毒蛇的老者身边勒住了缰绳。 绳定马停，惊得数位识马之人目露异色！ 外行看热闹，亦是惊叹不已！ “老丈人，你这车上的酒水，可否卖我一坛？”叶欢无视数人的招呼，直接对着那老者问道。 老者已年过半百，鬓发霜白，两边的太阳xue却微微鼓起，分明有着不弱的修为，难怪如此年纪敢干这种押运护送商队的活。 不说浸yin武道数十年的修为，光这半辈子的阅历，便足以让他有着尖锐的眼力劲。 战马，岂是寻常膏粱子弟可以骑？ 而且…… 老者目光一凝，然后微笑地点了点头，道：“区区浊酒，小哥若是馋了，小老儿赠你两坛便是。” 叶欢接过老者手中的酒，然后竟是拍开塞子，一饮而尽。 一股灼热的气息顺喉而落，然后在体内带出阵阵燥热，升腾而起。 老者轻声试探道：“小哥也是要进山吧，这毒蛇山上马贼猖獗，单骑入山恐枉送性命啊。” “找的就是他们。” 青衫少年扔去空坛，然后将另一坛酒系在腰间。 酒酣畅，一时间血气翻涌，杀意如潮，纵马进山。 唯有冰冷如刀的铿锵话音在原地回荡： “今日过后，世间再无毒蛇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