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死亡阴影

    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想法，我也不是很清楚。或许当某些自己无法抗拒的事情来临时，即便不能阻挡，也会有一些感觉吧。

    其实这段时间生活还是过得很不错，能吃能睡，有时候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但最近的一些变化却慢慢改变了我的想法。

    先是食量大增，每顿吃的东西比以前多了二三倍，看得钢夏它们目瞪口呆，似乎是在想我是怎么把几乎等同于身体体积的食物咽下去的。可我自己清楚，虽然这样的胃口大增，身体却仍然在一天天的消瘦，而且体力甚至开始下降。只不过前一段时间突然胖起来，现在瘦得不明显而已。刚开始还没想到什么，我还认为能吃就是健康的表现。时间一长就不对劲了，想到自己平时从没做什么运动，消耗不了什么体力，忽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身返，史莱姆一族濒临死亡的特有现象。由于生命能源的急速消耗，即便大量的进食，也无法抵挡生命力的消失，所有自然死亡的史莱姆必然要经历的过程。当我们一族的生命走到尽头时，身返便无法避免的出现了。

    每一个史莱姆的群体里都没有年老的个体。在族群中有年老的史莱姆出现身返现象时，就会和同伴大吃一顿，然后默默独自走向山野。它们最后的结果怎么样？我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进入身返期的史莱姆除了消耗大量的食物外，对部落可以说一点作用都没有。在生存艰难的时候，食物是能否活下去的关键，一个濒临死亡且消耗大量食物的个体，不仅自己的生命没有保证，同时也威胁到其他同族的生存，因为它将zhan有更多的食物。这便是史莱姆的生存法则，只有充满希望和未来的个体能活下去。对于已经进入身返期的个体来说，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为自己，也为部落的其他成员。听起来很残酷，也很无奈，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每一个史莱姆部落才能保持旺盛的生命力，继续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上生存下去。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还不到三年，对史莱姆来说正是生命最旺盛的时候，离身返期还有一段距离，但有一件事情改变了这个事实——我的生命有一半并不属于自己，属于另一个人类。在签订了远古召唤契约之后，召唤兽的生命与召唤者的生命共享，当时是为了救人，也就是说实际上消耗的是我的生命。

    一般来说，我们这一族的生命大约是五年左右。真是的，比波也没有跟我解释清楚那个契约的法则到底是如何计算的，如果是将我剩下的生命分掉一半还好，就怕是将我全部的寿命分掉一半就麻烦了。从目前的糟糕情况来看，似乎是后者。

    “这么说，我已经走完生命的一半路程了吗？”我苦笑着，因为我知道这一半路将是全部。不知道那承继我生命另一半的人会怎么样呢？出乎意料之外，我心里出奇的平静，仿佛舍弃了那一半生命救人的不是我一样。

    “真是，对不起啊？”即便有我一半的生命，也只有二三年而已吧。对于人类来说，这点时间似乎有点短呢！它们漫长的一生当中，为许多不知所谓的事情浪费的，可不止这二三年。虽然她永远也不会再记得我，只希望她别浪费这仅剩的一点时间，快快乐乐的生活，也算对得起我一番心思了。

    “该做点什么了……老这样发呆不是办法。”拿出比波给我的《初级魔法入门》，我来到伊卡的房间。

    轻轻的推开门，小老鼠正在聚精会神的翻看一本字典，最近它正在钢夏的指导下学习古代文字，希望能尽快的学会整理研究所中众多的遗迹资料。

    看到它认真的背影，我突然觉得有点讽刺。当初我还为鼠族不到三年的寿命感到惋惜，因为这意味着它学习的东西再多也有限。可现在我却要比它更早面对死亡的降临，在它日以继夜的学习有所成就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在地下长眠，再也看不到了。

    “啊！老师你来了！”伊卡已经发现站在一边发呆的我，连忙过来见礼。自从跟着钢夏学习以后，它越来越显得成熟了，整个看上去气质也不一样了。原有的那种天真，淳朴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静，敏锐的眼睛。这才是一个研究者该有的眼神！可看着它的样子，我却不知将它引进这张门是好是坏，或许当一只平凡普通的小老鼠，它的生活会更加快乐吧。

    如果要我当只普通的史莱姆平凡的过一辈子，我会愿意吗？“不会！”这个答案根本不用想。如果我希翼的只是安宁的生活，也许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比起终日觅食嬉戏在森林中的生活，我向往的是雄鹰翱翔的天空，是波涛汹涌的大海，甚至是诡异莫测的异空间。可以是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却绝对不会是精灵森林里那条狭小的水沟。尽管我在那里感觉到温暖，感觉到安全，但那不是我所向往的。在这短短的生命中，我希望能有一些更精彩的东西，即便要付出生命为代价。

    望着已经逐渐成长的伊卡，我突然问道：“伊卡，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以后？”它低着头，沉思起来，这个问题对它来说似乎太突然了一点。但我知道如果现在不让它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你想想，你现在虽然学了这么多知识，但和人类比起来仍然有非常大的差距。即便你用一生的时间苦学，也不过还有二年而已，这二年你能达到一个什么地步呢？能达到象钢夏老师的主人那样吗？能达到一个通过正规学习的人类魔法师那样吗？更不用说寿命几百上千年的精灵和矮人了。它们胜过我们的，就是那漫长的岁月可以积累起丰富的知识和经验，这些我们却永远也做不到。即便这样，你还要继续的进行这徒劳无功的事情吗？”

    我的话让伊卡陷入了沉默，让一只刚接触这个世界不久的小老鼠去想这种深奥的问题，的确是为难了一点。可我现在却想为这唯一的弟子做些什么，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要！”伊卡突然抬起头，坚定的说道：“不会是徒劳无功！我做的事情绝对不是徒劳无功的。”

    “哦，为什么？”我有些惊讶，原以为它还会挣扎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想好了。

    “钢夏老师曾经说过，太古时代的人类拥有我们现在难以想象的知识和技术，他们拥有几近无限的生命，可以呼风唤雨，移山倒海，甚至控制天上的星星，比现在所谓的神要伟大的多。如果说和人类相比我们是微不足道的，那现在的人类和太古时代的人类相比呢？差距恐怕比人和老鼠的差别还大吧！”

    “但是老师请你告诉我，”伊卡正色说道：“现在的人类难道就放弃自己的理想了吗？虽然他们明知道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达到太古人类的境界，他们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我想，之所以让我们看到那些美丽的景色，是让我们更加努力的奋斗，而不是放弃吧！虽然用尽我的一生都无法达到人类学者那么渊博的境界，但至少，我会是世界上最聪明的老鼠吧！”说完，伊卡竟笑了，仍然是那份天真，仍然是那份淳朴，它们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继续的存在于伊卡的内心而已。

    听到它说的一番话，我才知道在不知不觉中，伊卡真的已经长大了。原本跟在我身后的瘦小身影，原来已经变得这么高大了。

    “说得真好，你这些想法都是从哪来的？”我微笑着问道。

    听到我的表扬，伊卡有点羞涩的说：“其实大部分都是钢夏老师说的，还有就是我从书上看来的。我觉得它们都说得很好，就记了下来。”

    “好，好！不愧是我唯一的弟子，要知道我当初可没你这么厉害！这么小的年纪就能想到这么多事情！”我哈哈大笑起来。的确没错，当初我学魔法的时候可纯粹是觉得好玩而已，认为学好魔法就可以到处捣乱，不会被别的动物欺负了。

    “拿去吧，这是给你的礼物！”拿出那本《初级魔法入门》，我递给伊卡。

    “这个？可是老师不是说我不能学……”它接过书，疑惑的看着我。

    “这本书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朋友送的。可以说这是我梦想的起点，我的生命也是从翻开这本书开始改变的。如果没有它，也许我的生活将是另一种过法吧。”看着有些破旧的书页，我不胜唏嘘。

    “但今天将这本书送给你，是因为另一个原因。”我神情严肃的说道：“因为这本书里隐藏着这个世界的本源！”

    “世界的本源！？”

    “难道……”伊卡满脸的震惊，结结巴巴说道：“老师你给我的这本破书便是传说中的创始神典？”

    “恩，创始神典，那是什么东西？”我一愣。

    “可你不是说这本书里隐藏着这个世界的本源吗？除了传说中的创始神典，我想不出还有其他东西有这么厉害啊！没想到这样的神物竟然在老师您手中，真是太厉害了！”

    “恩……那个，那个只是比喻啦！”汗……开玩笑，有这么好的东西我不会留着自己看吗，还会送给你。

    “是吗？原来不是啊！”伊卡遗憾的说：“害得人家白高兴一场呢！”

    我觉得头有些晕……还以为自己已经够不切实际，幻想力够强了，没想到收个徒弟比我还厉害。我已经怀疑刚才看到的成熟的伊卡不过是幻觉而已，也许眼前的这个才是本性吧！

    “咳……好了，说正经的。其实这本书的内容你都知道，以前我教你魔法的时候应该都讲过了，虽然最后还是没能学会魔法，但基础内容你应该都清楚了。”

    看见我收起了脸色，伊卡忙坐得端正，恭恭敬敬的说到：“是的，以前接受老师的教诲时，对于魔法的基础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那好，我问你，魔法的本源是什么？”

    “魔法的本源，老师问的是元素魔法还是精法？”

    “不错！”我笑着点头，“能问出这种问题，证明你对魔法的本质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先解释第一种好了。”

    “元素魔法的来源是元素能量，元素是组成我们这个世界的物质的简称，因此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存在着元素能量，所以魔法无处不在。”

    “说得好！”虽然只是书上的一段原话，我也只和它说过一遍，没想到它竟然牢牢的记了下来，不枉我苦心教它。“那精法呢？”

    “精法以自身的精神能量，使其影响其他生物的精神状态，以达到施法目的！”又是完美的背书，伊卡没机会进人类的学校真是太可惜了，否则它一定会大受那些人类老师欢迎的。

    可惜我不是人类，并不会觉得这有多么好。“那么在你看来！两种魔法是有区别的了？”

    没有迟疑，一句干脆的回答，“是！”

    “那你就错了！”我毫不犹豫的打断它。

    “可是，老师，那本书上就是这么说的啊。”伊卡忙辩解到。

    “不要过于相信书本，很久以前就有一名人类曾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

    “什么意思？”

    “恩……大概是他买了很多《发财大全》，《致富宝典》之类的书看，结果做生意还是赔得一塌糊涂后发出的感慨吧！”

    “那……和我们现在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他给我们的教训就是，千万不要太相信书上的东西，必须抱着怀疑的眼光去看，因为写书的人也不一定对嘛！特别是书上还写着‘初级’，‘入门’等字样的时候。为了怕看的人不懂，往往就把很多东西简单化了。比如说给小孩看的故事书里不是好人就是坏人，世界上的事情哪有这么容易下判断。”

    “哦……”听着这番话，伊卡象是悟出些什么。

    “现在，我就来告诉你二种魔法到底有什么不同！答案就是——完全没有不同！”我大声说到。

    “完全……没有……不同！”显然是对这个答案有些震惊，伊卡连话都说不完整。

    “没错，魔法的本质，就是对能量的运用！元素魔法也好，精法也好，甚至是所谓的神术也好，都不过是对能量的运用而已。元素魔法的能量来自于构成这个世界的每一部分，精法的能量来自于本身的精神能量，而那些所谓的向神借力的神术也不过是使用了我们所不知道的能量而已。”

    “能量，便是世界的本源。一切都生命都源自能量，无论生老病死，四季更替，都不过是能量运转的不同形式而已！你明白吗？”

    我一面大声说话，一面在脑子里挖空心思想当初比波说的原话。由于当时实在听得不专心，能回忆起来的只有一些片段而已，不得不自己编了一些事例加进去。虽然不一定符合讲的内容，但看伊卡这时早就陷入沉思，估计后面我到底说了什么，它也没放在心上吧。

    安静一阵后，我拿过那本《初级魔法入门》，郑重其是的将它摆在伊卡面前。

    “只要你掌握能量运作的真谛！会不会魔法又有何区别呢？”说完我转身而去。

    其实我知道伊卡一直没放弃学习魔法的初衷，即便是跟着钢夏学习很紧张的时候，它也一直尝试着按我教的方法进行魔法修行。但魔法并不适合它。虽然不知道这种执著是从何而来，但对于某些永远无法成功的事情来说，放弃其实才是最好的选择。通往成功的道路绝对不只一条，这是以前寻找食物时总结出来的。那时大家都往所谓的食物密集区找，而我独往稀少的地方去，结果用一样的时间我却比谁都得到的都多。今天终于逮到机会和它说这番话，只是不知道它到底能不能明白呢？

    飞翔吧！我托着你的翅膀

    大地是你的根基

    蓝天是你的向往

    在那白云的深处，有你追寻的梦想

    在拉斐城的日子里，常在广场的下面听到这么一首歌。虽然身处地下不能亲自去看唱歌的人，却把这歌词牢牢的记在了心底。不知当初的比波，是否也有和我现在一样的心情呢？

    “伊卡啊，我托起了你的翅膀，能飞多高，多远就看你自己的了。”看了一眼仍在思考的伊卡，我满意的出了门。“或许，这会是最后一次指导了吧！”

    “精彩，精彩！”钢夏鼓着掌从门后转了出来，“平常看你话不多，没想到一讲起来竟然没完没了，还讲得这么好，真是太厉害了！”

    “哪里啦，都是些书上看来的话而已。”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这家伙看样子在这里已经偷听很久了，就是不知道后面胡说八道，讲得漏洞百出那一段它听出来没有。如果听出来了，那刚才的话倒是有点讽刺意味。可别又被它耍了。

    “哎呀呀，刚才我好象听到一只史莱姆在说什么‘最后一次’，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钢夏突然把脑袋逼过来，“你说呢？”那气势汹汹的样子仿佛我不老实交代就要把我就地正法似的。

    “恩……那个……那个，今天天气很不错啊！”我见势不妙连忙打马虎眼。

    “拜托，这里是地下十几米，上面刮龙卷风我们都不知道，哪来的天气好？”钢夏无聊的叹气，顾左右而言它这种招式对于这个明显已经成了精的人偶显然不起作用。

    “你要明白！”我脸色一正，严肃的说到：“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的，我们不应该老是对它指指点点，它应该有自己的路。虽然伊卡的年纪还小，我们也对它不怎么放心，但雄狮不是将自己的孩子推到山崖上来锻炼它们吗？即便我们不能将伊卡推下山崖，至少也要推个水沟之类的。当然不一定非要附近的水沟，比如拉斐城我就知道有几条非常不错的水沟。它们大小不一，深浅也各不相同。最厉害的是有一条水沟旁还有一间烤鸭店，说到那间烤鸭店，我就不得不说上次我跑到城主府去抢劫的事情，说实话那次抢劫真爽……”

    一个小时后，我抓住钢夏已经下垂的头脑一拉，说到：“我这样说，你是不是已经明白了？”

    钢夏的眼睛早已被旋转的小旋涡所代替，迷迷糊糊吐词不清的说：“明白了！明白了！”

    “很好，你明白就好！我走啦！”松开触手，任其歪倒在地上，我扬长而去。

    第二天不知道钢夏还记不记得这件事情，不过既然它没有提，我也权当不知道好了。自从和伊卡谈过之后，我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伊卡似乎也放弃了自己的执著，专心跟着钢夏学习各种知识，努力程度比以前加倍不止。

    尝试了一些方法，但身体还是一天一天瘦弱下去。看来生命力的衰竭不是我可以阻止的。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告诉钢夏。虽然它知道的很多，但生死是无法去改变的。既然不能阻止事情发生，何必多一个人来承担这一切呢？我没有那么伟大，只是不喜欢看见朋友们哭丧着脸而已，即便今晚便会死去，我也要笑着入睡。

    死亡的阴影一天天走近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经常听到各种奇怪的声音，还有许多人在说话，但等我仔细去听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难道是天国的呼唤吗？不知到比波会不会在那里等我啊？”自认为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想当然的把自己归类为进天国的那一群里。不过想到身上多少还是有些血腥，又感到不安起来。

    “不知道天国是不是也和人间一样是人类统治，如果是的话就麻烦了。我杀了不少的人类，虽然都是为了自卫，但人类向来是不讲理的，就是不知道天国里的人类是不是也一样？”

    抱着这种可笑的想法，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

    此时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正在举行一个失败了很多次的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