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廉颇老矣（三）

    燕京东郊，凌家大宅。

    年近八十高龄的凌老身子还算硬朗，但皱纹丛生的脸上却是死气沉沉，他已经很久没怎么开心过了。不是下面那个娃娃闯了什么祸，就是别家的娃娃找麻烦，鸡毛蒜皮的小事让他难以安享晚年。

    最遗憾的就是他的大女儿凌傲霜之子萧风，含恨离开萧家后整整十年杳无音讯。当年那个大雪纷飞的寒冬里，他先闻女儿自尽的噩耗，又听说他最疼爱的外孙子被逐出了家门！他恨，但他无奈！黄家权势滔天，就算他和萧定边联手也斗不过。偌大的燕京，偌大的华夏，却已然没有了萧风的立锥之地！

    两位老人无奈之下将萧风托于那个背景神秘的杨老，希望他能将萧风抚育成人。但是他们没想到，萧风这一去，就是十年！

    这十年里，除却女儿凌傲霜，他最想见的就是那倔强的外孙，但是老天却好似故意要让他带着遗憾老去一般！别说见面，就是一通电话或一封书信都不曾见到。

    他曾厚着老脸找上萧家问自己的外孙哪去了，他也曾斗胆逼问那姓杨的自己外孙哪去了，但是他得到的回答都是无声的沉默。

    他不知道姓杨的究竟是怎样教育他的，更不知道他这十年里究竟做了什么。

    甚至，生死！

    所以这十年里，除去苦笑，他再没笑过！他唯一知道的，便是这孩子选择姓凌！

    这一次听说是东海梁元超的电话，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已经成为一方司令的得意门生，心里却是很好奇这个向来安分规矩的学生为什么会在晚饭点打来电话。

    他扫了一眼有些沉闷的家宴，由护工搀扶着来到了电话旁，接过电话道：“超子，你一向是小事不说、大事直接登门，到底是什么事啊？”

    梁元超苦等之下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激动道：“老将军您坐下说，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一个当兵的说起话来怎么唧唧歪歪的，多坏的消息我都能撑得住，直接说！”

    凌老爷子可没心情和后辈打哈哈，语气里不自觉的就多了几分命令的意味，但还是乖乖地坐下了。

    “我在东海见到了一个人。”

    梁元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视线也始终放在凌风身上。让他庆幸的是，凌风始终没有反对他打这个电话。

    “谁？”

    “凌风！”

    轰的一下，凌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坐着都有一种想要倒去的趋势。幸得经验丰富的护工赶忙为他按摩，这才恢复了清醒，但心头那份激动和兴奋却如惊涛一般拍打着他。

    但他没有惊声尖叫，也没有表现得多么欣喜若狂。就好像你苦苦等待一个消息等到麻木绝望心死时，忽有人告诉了你，而你只能用一个“哦”表达你的心情。他看了一眼噤声吃饭的家人，屏退了身旁的护工，用颤微微的声音道：“他在哪？”

    “他就在我家，我让他听电话！”

    梁元超兴奋地将电话地给了凌风，却见凌风呆愣了好久都没有接过，便捂住话筒道：“不管你在东海要做什么，你至少要给你的亲人报一生平安！”

    凌风如木偶般抬起头，眼中闪烁的泪花好像在证明他是一个活人。

    “凌老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有些事你稍一提示他就会懂，他会理解你体谅你，不会影响你的任务的！”

    凌风这才接过了电话，酝酿了好久才用沙哑的嗓音道了一声“外公”。

    这一声“外公”他在心里喊了千次万次，但是到了嘴边却说得是那样生硬和陌生。

    但就是这生硬陌生的一声外公，直把凌老爷子的心都给叫碎了！

    那是他日思夜盼的外孙！虽然他的声音变得厚重了，但他还是能听出来，那就是他的外孙！

    他背过身去挡住餐桌上几人的视线，偷偷抹了一把眼泪，道：“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回家？”

    凌风无言，低低的抽泣声便是解释。

    凌老又问：“这十年里，你究竟在做什么？”

    凌风擦了一把眼泪，坚强道：“孙儿谨遵教诲，不辱家风，不损国利！好事做的不多，坏事一件没有！”

    凌老闻言甚是欣慰，连道三声好，再问道：“你在东海做什么？”

    “杨老有任务交给我，暂时脱不开身。”

    凌老点着头，少许沉默后试探道：“是不是不方便让人知道你回来了？”

    “是。”凌风还有很多事要办，身份被萧家被黄家知道了定会免不了纠缠，只怕他无暇分身。“所以还请外公为我保密，暂时别让雪姨和我姐知道！”

    凌老爷子想起在东海读书的晴丫头，想起轻舞那个同样苦命的孩子，但都没有对凌风提起。既然他有事要做，但这些事便等他腾出空来再说吧。

    他犹豫了好久后，终于满怀期望地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那便是凌风什么时候回家。

    这个家，自然是指凌家！

    凌风盘算了下日子，道：“清明时，我一定会回燕京祭奠母亲，那时候，我应该能在东海站稳脚跟了！”

    凌老闻言又不禁想起了含恨而死的大女儿，心里更多了几分悲苦。但是一想凌风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能回家团聚，这喜又胜了忧几分。

    他点了点头，道：“你安心做你该做的事，我会替你保密的。但是你要记住，做事三思而行，切莫再像小时候那般倔强不懂变通！若你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我自会将那姓杨的当恩人看待；但若是被我知道你做了什么有辱我凌家组训的事，我第一个不饶你！”

    凌风面色一凛，拿着电话向北扣头，沉声道：“我混迹江湖七年，见惯了丑恶，更痛恨丑恶！我虽不高尚，但绝不会行丑恶之事！凌风如违此言，愿遭天谴！”

    “好，像个好男儿的样子！”凌老被凌风一句誓言也激出内心豪情，道：“外公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廉颇老矣！但是你放心，你只管做该做的事，若问心无愧却被贱人所害，我舍了凌家也要为你讨回公道！”

    凌风心头温热，却道：“外公放心，杨老教我‘欲治恶，必以恶击之’，我吃不了亏的，您老放心！”

    凌老爷子嗯了一声，便叫他把电话交给梁元超。

    “超子，我已经老了，再加上身在燕京，有些事只怕会鞭长莫及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不要这老脸拜托你，好好照看他，但也别任由他胡来！”

    梁元超畅声一笑，道：“您这外孙一席话听得我都自惭形秽，我儿子要是有他一半的觉悟就是我梁家祖坟冒青烟啦，您且放宽心吧！能帮的我肯定帮，他错了我帮您打！”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凌老爷子起身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长叹一声道：“老了呦！”

    他直接挂断了电话，却是没有没有回到餐桌上继续吃饭，而是盘算着回房自己闷声喝上几口小酒。这般想着，他的脚步也越发利索。

    这心头重压一除，凌老好似又年轻了十岁一般，情不自禁地哼了几声京剧段子，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却有一种难掩的昂扬。

    餐桌上的凌傲雪一直盯着老父亲上楼，心中愈发疑惑。她明显看出老爷子心情不错，这种情况可是非常少见。

    她放下碗筷喊来佣人，问道：“刚才老爷子接的电话是谁打来的？”

    在凌家伺候了半辈子的王妈见大小姐问起自是不敢隐瞒，答道：“是东海梁元超。”

    这个人凌傲雪还是有一些了解的，的确是那种小事不说大事登门的主，他打的这通电话肯定不同寻常。老头子这意思肯定是不想说的，想知道到底是有什么喜事的话，只能跑一趟东海了！

    “晴丫头一个人在东海也不知怎么样了？本是血脉亲情，却是连个电话都等不着！”她皱着秀眉叹了一声，心里已经在安排出行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