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轰城
杭州城,巨石落在城墙上,砸的女墙微微一颤,石屑不断落下,很快,杭州城头,堆满了圆圆的巨石。 唐军一百多架投石器不断轰击,经过两个时辰的努力,杭州城头的女墙已经被削平了一部分,城墙上一个守军也没有,都远远地站在唐军攻击范围以外,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钱弘俶抿着嘴,脸色苍白,唐军的投石器太厉害了,射程又远,弓弩手根本伤不了他们,就威力而言,短短两个时辰,城墙上一片狼藉,城楼也被打的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倒塌。 钱弘俶目光扫过群臣,所有人脸上都写着惊惧两个字,唐军的投石器威力太大了,出了他们的想象。如果杭州城内兵力充足的话,还有可能出击,捣毁唐军的投石器,但吴越军刚刚大败,奉被擒,兵部尚书被擒,郑国公吴延福被擒,军中骁将也大多战死,尤其是赵承泰的死,更让缺乏良将额吴越国雪上加霜。 “诸位,如今该怎么办?”钱弘俶慢慢的说道,每吐出一个字,都显得十分艰难。那些巨石不是砸在城墙上,而是砸在他的心头啊,事情到了这一步,钱氏将要何去何从?难道真要投降吗?如果是这样,他就是钱氏一族的罪人,是吴越国的罪人,这么大的罪名,他实在是无法承受。 群臣面面相窥,如今的局势又能怎样,还能怎样?粮食告竭,余杭战败,军心惶恐,民心不安。唐军又利用威力巨大的投石器不断轰击,更令杭州城内人心惶恐。 林鼎看了身边的臣子,见他们都面露难色,不由苦笑了一声,道:“大王,若是要坚守杭州,也不是不可以。” 钱弘俶眼睛一亮,道:“林爱卿,你的意思是?” “大王,唐军虽然取得大捷,但兵力仍然不足,不然唐军此时已经攻城而不是利用投石器不断轰击。唐军只是想要逼迫大王投降罢了。”林鼎说道。 钱弘俶觉得林鼎之言有理,但话说回来,坚守,如何才能坚守?杭州城内粮食已经不足,最多支撑两个月。两个月之后,该怎么办? 吴延福在一旁,脸上带着苦涩,他先是被擒,如今被杨琏放了回来,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吴延福瞄了一眼林鼎,迟疑着,道:“可是如今局势,该怎么守?” 林鼎道:“郑国公,只要有心,天下无难事。湖州、苏州、秀州等地,仍然有一部分兵马,不若全力抽调支援杭州。”林鼎说道,他是吴越国老臣,当年跟随钱镠征战,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吴越国就此灭亡。 吴延福苦笑了一声,道:“可是没有粮食,三军如何支撑?” 林鼎看来早就想好了,便道:“太仓府库虽然被烧,但杭州城中,仍然有不少粮商,他们的手中,依然囤积了足够的粮食,只要让他们献出粮食,至少能支撑半年以上。” “献出粮食?”吴延福摇头,这怎么可能? “大王福泽四海,那些个商人能为大王效力,是好事,是他们的荣幸。他们若不是胆敢违抗,付之武力,看谁敢反抗?”林鼎说着,眼睛里透出阵阵杀意。 钱弘俶沉默不语,慢慢踱步着,目光扫过群臣,大部分的臣子眼中,带着一丝恐惧,显然在这一战中,吴越军的惨败给了他们巨大的阴影,唐军或者说杨琏太狡猾了,若是还继续对抗,谁知道杨琏还会不会有什么诡计? 钱弘俶不甘心啊,可是看着群臣死气沉沉的模样,他自己都没有了多少信心。林鼎说的,或许是一个办法,但恐怕更多的是苟延残喘而已,抽调湖州、苏州等地的兵马,意味着这些地方,将没有什么抵抗力,唐军在这样的优势下,显然更加不可能放弃。 钱弘俶叹息了一声,眉头紧皱,这时,城楼方向,出一声巨响,原来是城楼不堪重负,在唐军的轰击下,轰然掉落,倒在了城门下,木头散落一地,砖瓦也四处都是。 钱弘俶变了变脸色,城楼掉落,仿佛给他敲了一记警钟,令他心中一紧,不由想起吴延福的话来,杨琏给的条件不算很优厚,但也不算特别刻薄,难道说,真的要答应吗? 钱弘俶慢慢踱步思考着。这时候,城外的唐军依旧在紧张忙碌着,在朱琦的率领下,唐军士兵不断把圆石搬上投石器,然后抛射出去,圆石落在城墙上的声音令人颤抖。 杨琏站在不远处,指着在圆石下颤抖的杭州城,问道:“钱节度,以这样的度,你认为几日能把杭州城打破?” 钱文奉抿着嘴不语,唐军器械之利令他吃惊,但这个时候,他怎能认输,便不屑地摇摇头,道:“杭州城墙坚固,想要击毁城墙,根本不可能。” 然而钱文奉的话刚落,就见城楼颤抖着倒了下去,城楼的砖瓦破碎的声音就算远在数百步外的两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钱节度,本将要的只是统一南方,统一吴越,但不是杀绝吴越,如果钱弘俶投降,本将说过的那些条件,即使是天子不肯兑现,本将也会负责到底。国破家亡固然令人伤心,但人活着,才是最好的。”杨琏颇有几分感慨。 钱文奉心中一动,唐末之后,动荡不安,各地牙将桀骜不驯,为了利益,往往举兵取而代之,前朝旧人往往会被啥个一干二净。远的不说,就说李昪夺取杨吴江山之后,杨氏一门几乎被杀了个干净,侥幸不死的,也都被关押了起来,活得十分凄凉。 想到这里,钱文奉问道:“杨节度莫非是心有感触?” 杨琏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奇怪地道:“钱节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钱文奉轻笑了一声,道:“杨节度,你就是前朝的旧太子杨琏。” “哈哈!”杨琏哈哈大笑了起来,道:“这句话不知道有多少和本将说过,也曾几度试探,但上天终究会证明。” 钱文奉仔细想了半响,轻叹了一声,道:“说起来当年的事情也是没有办法,大权旁落,徐温父子已经掌握了兵权,徐温虽然会识人,但他更不想到大权会旁落到养子身上,终究是为李氏做了嫁衣。” 杨琏淡淡的回答:“这天下,毕竟是大唐的天下,如今天子志在恢复旧唐秩序,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钱文奉见杨琏躲避不谈,只说大唐好话,又道:“说起来,钱某曾经听过一个传闻,说武皇帝乃是大隋皇室后裔,建立吴国,乃是为了恢复大隋的荣光。” “江湖传言,终究是假。”杨琏说道,不以为然。当年武皇帝身体迅恶化,不久病亡,乃是因为徐温灭了唐朝,武皇帝这才郁郁而终,和杨隋有什么关系?若是真有关系,武皇帝又怎么会郁郁而终? 钱文奉试探了半响,见杨琏脸色不变,也就不再出言试探了。 这时,杭州城内,升起了一杆白色的旗帜,朱琦一愣,快步走到杨琏身边,问道:“杨节度,杭州城内升起了白旗。” “暂停一刻钟时间进攻,保养投石器,先看看钱弘俶想要做什么。”杨琏吩咐。 朱琦快步离开,唐军停止了轰击,经过长时间的抛射,投石器的磨损非常大,唐军士兵们检查着,把磨损的零件换下,又涂上猪油,保养好了,以等待下一次的进攻。 杭州城内,经过一番的努力后,士兵们清除了街道上的乱石杂物,老臣林鼎带着两三人出了城,朝着唐军方向赶来。 杨琏看见只有寥寥数人,便示意士兵们,带他们过来。朱琦亲自带人,搜了一番,确定这些人没有带武器之后,便只带着林鼎去见杨琏。 林鼎过来看见钱文奉也在一旁,上下打量了一番他,见他神情萎靡,忍不住道:“钱节度安好?” 钱文奉点点头,道:“尚好。” 杨琏冷笑了一声,目光打量着林鼎,林鼎看起来至少有六十岁了,除了头花白,皮肤有些褶皱之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神,腰杆挺的笔直,似乎是武将出身。 “本将不是嗜杀之人,亏待不了钱节度。”杨琏淡淡开口。 “原来是杨节度,老朽林鼎有礼了。”林鼎说着,冲着杨琏施礼。 杨琏还了一礼,道:“林老先生莫非是来做说客?”
林鼎苦笑了一声,道:“老朽自问口才不如延寿禅师,哪敢说服杨节度。” “哦?那么林老先生此来,所为何事?”杨琏问道。 林鼎再度施礼,道:“老朽此来,是谈一谈投降一事。” “这么说来,钱弘俶答应了本将的要求。”杨琏不动声色地问道。 林鼎道:“吴越王希望能保住钱氏的财富,至于朝廷的府库,杨节度可以尽取。” 这钱弘俶还是一个守财奴?杨琏不动声色,问道:“还有吗?” “至于其他,吴越王可以除去爵位,只希望能在金陵做一个富家翁,不再问天下之事。”林鼎说道。 杨琏笑了起来,道:“钱氏有吴越数十年,所积攒的财富数以万计,更兼吴越有海运之利,与倭国、大食等国互相通商,利润更是惊人。本将只要他一半家财,除了要进献大唐天子之外,更是要犒劳三军,抚恤战死的袍泽,要他一般家财根本不多!如果钱弘俶认为本将要的多了,那就等本将攻破杭州,再全部取了吧!” 林鼎见杨琏说的坚定,而且隐隐有吴越王不答应就要攻破杭州城的架势,一颗心顿时悬了起来。林鼎有些迟疑地看着杨琏,道:“杨节度,这似乎太过分了一些。” “的确是过分了一些,杭州一旦城破,乱兵四处掠夺,应该就不会过分了。”杨琏说道。 林鼎一阵无语,心想这杨节度怎么总是在说反话?乱兵在城中掠夺,吴越王府肯定也不能避免呀,就连是朝中百官,也都要遭殃。林鼎叹息了一声,道:“既然杨节度坚定如此,老朽也就不多言了。老朽出城之际,吴越王写了一封书信,交代老朽带给杨节度。” 林鼎说着,伸手从胸口掏出了一封书信,递给杨琏。杨琏接手去接的时候,林鼎忽然从头上迅拔下了簪子,朝着杨琏刺了过去。事出突然,钱文奉没有反应过来,四周的唐军也都没有反应过来。 杨琏见林鼎忽然动了,心知不妙,忙后退了一步,林鼎哪里肯放过,手中舞着簪子扑上,头因为缺少簪子而散落了下来。 林鼎毕竟老了,身手哪里有杨琏矫健?杨琏后退一步,躲过林鼎攻击之后,见他奋不顾身扑来,破绽很大,当即右边跨了一步,左手抬起,朝着林鼎的脖子就是一掌。 林鼎哎哟一声扑倒在地,啃了一口泥,手中的簪子也飞出了老远。 这时四周的唐兵反应过来,纷纷扑了过来,长刀架在了林鼎的脖子上。 林鼎哈哈笑了起来,道:“老朽只是残躯,恨不能报效朝廷,不能杀了狗贼!” 杨琏冷冷地看着他,摇摇头,道:“林老先生虽然忠义,但未免太愚昧了一些,如今天下板荡,群雄逐鹿,天下自当有德者居之,大唐天子仁慈,志在四海。吴越王也曾是大唐臣子,如今我主只不过是收复失地罢了,钱弘俶举手而降,不失官爵富贵。你想要刺杀本将,却是替钱弘俶招祸。” 林鼎不管杨琏之言,依旧在破口大骂,额头上青筋暴露出来,各种污言秽语层出不穷,朱琦冷哼了一声,狠狠一脚踢出,正中林鼎腰部,疼的林鼎躺在地上滚翻不已。 “朱指挥,他也是一个可怜人,送他回城罢。”杨琏淡淡一笑,如果是两年前,他一定会杀了林鼎,但此时,他突然觉得林鼎倒也不失忠义,若是当年有这样的臣子在,杨吴朝廷怎么可能会灭国? 朱琦点点头,伸出手来,一把抓住林鼎,喝道:“算你运气好。走,军爷送你回城!” 林鼎被踢那一脚十分厉害,他捂着腰身,慢慢站了起来,恨恨地看着杨琏,道:“你不杀我,他日我必然报仇。” “就年纪而言,恐怕你熬不到那一天。”杨琏淡淡一笑,挥挥手,示意朱琦带走他。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