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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维先点了一名年龄稍大的少年。少年大为振奋,用公鸭一样的嗓子喊:“英勇善战,冲锋陷阵不落人后!” 章维点了点头,笑道:“******需英勇善战!”他又指问一名年龄稍小的孩子,孩子气赳赳地站起来,却突然发现自己只顾抢话,心里想的和刚才那少年差不多,只好瘪了劲,泄气说:“我也一样。” 不待第二个小孩坐下,一个差不多的小孩说:“好好读书。”他大概是读书读得很好,身骨略显柔弱。另一个小孩立刻拍打他的脑壳,威胁说:“读书能读来敌人的脑袋和妻女?”众人“哄”地大笑,炸成一团。 章维听得乱糟糟的场面里有人大声喊:“光独自英勇善战不为本事,需排兵布阵——”便到处找是谁的答案,赞赏说:“好。答得好。一个人英勇不算英勇……”大伙都认为这突来的声音答得好,声音静下许多。 旋即,几个受到鼓励的少年又回答:“还要懂得谋略。” 章维大喜,说:“对。胸中当有良谋。” 刘阿孝抢在又一波的人声前嚷:“还要胸怀大志。” 章维为对新得来的答案很满意,因在刘阿孝声音落地时得一时机,只问他一个说:“你都有什么样的大志?说来听听。”刘阿孝说:“我好为将,誓效卫、霍,将十万骑驰沙漠。”方白,杨达贵朝他看去,眼前不禁一亮,心说:岂不知卫汤、霍后起乃逐尔辈之大英雄。 刘阿孝却不自知,洋洋得意地看着在一旁偷摸食物的阿哥,又说:“不像我阿哥,整天就想着要到河湾放羊。”刘启大不忿,连忙用脚踢他,含糊不清地比划:“卫汤、霍后起率十万骑驰大漠赶你阿哥,不让放羊?你这个傻家伙……”他替阿弟说:“起码也应该效法答明石和耶律哈脱,效法东夏王。” 大伙哈哈大笑,不在意地说:“就是卫什么和霍什么,赶你到处跑。” 王本听得心热,以敬酒为名溜到章维身边,干笑连连地首卖独家意见:“表舅!表舅!还能像表舅一样会玩女人……”章维“啊”地一声大叫,似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搞得热火朝天的场面猛地一静。 王本发觉大伙的眼睛都盯着自己,咳咳两下,老脸贼厚底说:“家里我老叔常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好汉不能不过几关……这都是至理名言。” 大伙轰然赞同。 两个中原人一愣一愣地眨眼睛,再看章妙妙爬过案子就来揍王本,反剪他双臂摁下去,当即又吃一惊。 章维也极没面子地瞪过去一眼,说:“王小胖尽胡闹,狠狠地揍他。” 此话一出,许多小孩都离位出马,对准王本朝上的头巴子,啪、啪偷袭。王本避不过,却惨叫不改,大叫:“尔敢趁乱打老子……” 章维只好拍案子,说:“好了好了!有没有别的说法。” 章妙妙说:“还有有德。******要辅助君王治理好国家,流芳百世,铭功景锺。”章维奇之,不敢相信地转过脸,却看向章琉姝,问:“你阿姐教你的?”章琉姝打鼻子喷出两团气,说:“她还有流芳千年?肯定是听阿师说的。” 章妙妙大叫:“是阿师说的,可阿师不是这么说的。阿师说,再有本事,也要忠君爱国,再有本事,也要对父母尽孝,对百姓仁爱。”她在人堆里找到刘启,引火烧到,说:“我们全班,只有刘启不听阿师的话,偷偷说:他要遗臭万年。”一扭脸看到王本,一指:“还有王小胖。他扭过头来,附和说,对对对。”刘启的确是说过,当时故意嚷的反话。他听章妙妙揭露,只好木吞吞地狡辩说:“总也比默默无闻,转逝百年,后世不知世上曾有我一人的好。” 章维大笑说:“******首重品德。忠什么?” 他扭头看向章沙獾。章沙獾替他回答说:“忠勇智信。忠君爱国。”接着又问:“章岭,我们什么时候建国?有国才行。” 他身旁的少年连忙说:“我们不已经有自己的乌鲁斯了吗?” 看热闹的大人糊里糊涂地激动,连声附和:“乌鲁斯不行。有国才行。有国才行。” 不臣之心昭然呀。 方白和杨达贵心里咯噔一响,暗道:“朝廷失策,竟兼顾不利,一直都不曾来治理这片沃土……”他们并不知道,数十年前,这里还是渺无人烟,经过当地先人披荆斩棘,蓄养耕种才有今日,只是觉得心中甚是疼痛,好像自己身上的rou被人挖走一块似的。 章维摆了摆手说:“这不是你们该上心的事情,朝廷的使者亦在听尔等谈论,再不得持此言论。”他先不让少年议论,笑眯眯地瞄上刘启嚷:“刘启,我允许你遗臭万年,怎么样?” 刘启嘿嘿一笑,尴尬万分。 章维见他抓耳挠腮的样子,突然想听听他的看法,问:“你又觉得什么是******所为?”刘启咳通嗓门,不提防地问自个:“******所为?”他看大伙盯着自己,觉得大伙该说的都说了,便打个哈哈说:“******是长生天的儿子,得顺从长生天它老人家的旨意。恩。恩……。咳。所谓因循天意,因循天意……?”他记得下面最顺嘴便是“以制万民”,不禁踌躇,心说:若******都因循天意以制万民,岂不是帝王?他绞尽脑汁,突然想起阿爸的教导,连忙说:“若有所为,必吞其果。好谋国,可怎知于国有补?好为将,怎知战而必胜?好勇往直前,怎知不是敌人的陷阱?好德行,怎知德行之艰难?我觉得……”他说着,说着竟豁然开朗,突然体会到阿爸的苦心。 阿爸是让自己每做一件事,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呀。 章维眼睛瞪得极大,督促说:“还有吗?” 刘启连忙说:“******需知所为而知所不为,倘不知长生天的旨意,也应果敢而前,受其恶果,哪怕,哪怕……” 他大叫:“我要回家。”说完,他连忙转身,推走身后的小孩。 章维不许,说:“你现在回什么家。来。来。” 刘启只好转过身,问:“还得敢于知错,勇于改正,不能空谈大志。” 杨达贵忍不住喝彩说:“好!” 众人朝他看去,尚不知好在哪里。 章维说:“咱们请中原来的客人评评刘启的大道理,好不好?”方白趁其机会,别有用心地敲打说:“凡有所谓,皆吞其果。可谓行事真谛。怕是有些人头脑发热,不计后果,日后想回头也来不及。” 章维眼中陡射寒光,隐忍说:“你是说禁马市吗?******既有此想,就会承受后果……”杨达贵见势不妙,打断说:“章岭大人想哪去了?他是议论前面少年所言,哪里会是这个意思?” 他连忙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说:“观此子之言,可知他将来定能成就非凡之事业。正像他说的那样。谁无志向?谁不想驰骋疆场?谁不想腹藏良谋,安定社稷?谁不想德行出众,人人效仿?胜负乃兵家常事,不经一战不可知;国策之纳需谨慎小心,不经一用不知成败;即便是要德行高远,也要经煎熬而现圣哲,杀身成仁,贫贱一生……这些谁曾想过?几人承受现实的艰难?有几人坚持到底?有几人不是一败涂地就心灰意冷?晚生听了也有醍醐灌顶之豁然……” 章维喜道:“******称号贵重。常由萨满告天祈祷,加在人名字前后。我喜爱诸子,原要选一二少年予以‘少年******’称号,犹怕你们当成戏言,只等你们论完推选。忽观刘启所言惊人,不由得问问你们,刘启可得之称号?” 吴隆起早知章维要捧刘启,连忙说:“可以。可以。我赞成。” 杨达贵连忙往一干东虏身上看,心说:他们不妒嫉吗?不料,大小孩头却一团热闹,有的应势叫嚷:“刘启去打仗立了大功,得了俘获还请我们喝酒。”他们太激动了,连忙上去,七手八脚地把刘启抬起来,喔喔嗷嗷。 章维大为高兴,侧目看看章沙獾,觉得章沙獾有点不自然,小声说:“别和他比。” 章沙獾苦笑说:“他,他……” 章维说:“怎么?不服气?刚刚似乎没有来得及讲,******还得有肚量和胸怀……你可都成人了,要是想要,我也赐你‘少年******’。” 章沙獾看他误会,只好说:“你纵容他,他以后更会无法无天。” 章维眼睛眯到了一起,沉声说:“只有桀骜不驯的野马才会得到长生天的保佑,明白吗?” 章沙獾赌气扭头,说:“不明白。” 章维笑道:“儿子马桀骜不驯才能保护马群;猛虎桀骜不驯才能啸傲山林。他越是不安分,我越喜欢。你现在不必明白,将来会明白的。”
他感觉自己的胳膊上搭了只手臂,一看是章琉姝,不禁感到奇怪。 章琉姝从扛抬扔“鸟”的人堆里扭过头,趁机叫嚷:“阿爸。阿爸。你会后悔的。他胆小贪婪,不得利的时候像一只老鼠,得了利就像一只老虎。” 章妙妙翻越席面,爬来偷听,也时不时地插嘴:“阿姐常说十步之内必有偷油之鼠,就是他呀。” 章维愣了一愣,反倒喜从中来,又笑道:“这叫无利而不动,像你阿爸,真的像。” 章琉姝见章维把他的缺点当成优点来夸,丝毫不为言语所动,大为沮丧地说:“他还因为偷狗进了大牢……” 章维瞄了瞄她,问:“你们俩个有婚约在先,你怎么也见不得他风光?不知道一荣俱荣的道理?” 章琉姝愕然,背过身子嘀咕:“可他太胆小,太贪婪,还爱吹牛……” 章维不快地说:“什么胆小,什么贪婪?无利不动,才足以经世!” 正说着,刘启大叫着拔下欢呼的伙伴,上来说:“阿舅。我不能要******的封号,要给就给章沙獾吧。他才是一个真正的******。我明年才是!” 他用蝇子大小的声音嘟哝自己所犯下的“累累罪行”,当真是学堂坏事十有八九没跑掉过。 章维却并不在意这些,连声摆手让场面静下去,不敢相信地问:“你不要?”刘启心虚地“嗯”一声,说:“您更应该把它赏赐给赫赫之辈,显示荣誉……”他心儿怦怦直跳,心里反复念叨:你说知错就改更难得,仍可以得到“少年******”的封号吧。不然回到家,阿爸一定以为我是骗来的。 章维却没有说。他看了刘启一会,沉思说:“撒满作法祈求封号。真正得到称号的却未必都是******。我今天更像是说了一句戏言。那好吧,等你长大了,立了足够的功劳,我再赐你******的封号。” ※※※ 宴会散去,章琉姝看着踏雪打闹的孩子失神,她突然觉得自己怎么看刘启怎么不顺,究竟哪点不顺,心里又说不上来,就把刘启喊到身边,问:“章沙獾今晚说你的坏话,你敢不敢和他打一架?”刘启伸伸头,大叫道:“两天不教训,他就屁股痒痒,人呢?”章琉姝记得章沙獾到营地边角去了,领着他往前走,正走着,前面真有两个少年脚来拳往地打架。 她立刻指了过去,要求说:“去,帮左边的打右边的。” 刘启愕然,连忙问:“为什么?” 章琉姝厉声问:“你敢不敢?”刘启抠抠冻硬的鼻子,疑惑不定地说:“不敢。” 章琉姝冷冷地推了他一把,大步往跟前走,说:“你们俩别打了,帮我教训个人。”刘启差点被她推坐下,正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听她这么说,只以为她帮自己拉俩伙伴,一起去打章沙獾,连忙说:“我一个人就对付得了。”章琉姝甜甜说:“好呀。”说完回身指住刘启,要求两个发愣的少年说;“快。一起上。别让他跑了。打哭他为止。”往常刘启和人斗架,章琉姝都护着。今是怎么了?刘启以为听错了,摆着手嚷:“你让我们替你打章沙獾,有没有弄错?章沙獾可是瓦里格呀。” 两个少年也反应不过来,不禁站在那儿发愣。 章琉姝看刘启离得远,走到跟前,小声地安排话。于是,两个少年相视片刻,一前一后走着跤步,向刘启抄去。 刘启觉得不太对,奇怪地嘀咕:“这是怎么了?”他看少年呈现出围追堵截的势头,团了雪团“呵吆”地掷出去,正来回奔跑,发觉抄上来的少年咿呀怒吼,拔了一把短刀出来,不由紧张万分地问:“不是要捅我吧?!” 少年停下来揉了揉红肿的鼻子,晃着短刀,狰狞地问:“你说呢?” 刘启心虚地朝他奔去,“啊、啊”大叫,像已经恼羞成怒。 那少年还真是吓唬,掂量着短刀犹豫,刚一回神,就见刘启一转身,顺着两张小帐间的缝隙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