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 天宝旧事
“哦?”崔涣和高洛川对视了一眼,他笑道:“请教不敢当,李大人有事,但说无妨。” 李沧海点头道:“崔大人在朝为官几十年,想必对朝中发生之事甚是了解吧?” 崔涣点了点头,他捋了下胡须说道:“老夫为官几十年,虽无甚作为,但记性倒还不错,只要是我听到或是经历之事,绝不会忘记。” 李沧海稍作思索之后,开口道:“不知大人对十四年前怀化将军通敌叛国案,了解多少?” 崔涣和高洛川两人脸色突然微变,崔涣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疑惑地道:“李大人,你为何会突然间提及此事?” 李沧海看着两人,郑重地道:“晚辈近来在调查‘逆鳞玄武’背后主使之人,发现他可能与十四年前的秦复通敌叛国案有关,但时隔久远,且又无人得知当时发生之事,是以晚辈这才冒然前来,向崔大人请教。” “这不可能吧?秦复一案发生在十四年前,如何会与逆贼有关?”高洛川吃惊地道。 李沧海将茶盏放下,说道:“‘逆鳞玄武’组织庞大,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够组成,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逆鳞玄武’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存在。” 崔涣低眉沉思,过了片刻之后,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前将房门关上,然后走回座椅,沉声道:“沧海,此事已经过去十四年,你真要知道当年发生之事?” 李沧海重重的点了点头,道:“一定要知道。” 崔涣犹豫了片刻,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此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回想起来,却恍如昨日。” 他顿了顿,说道:“十四年前,怀化将军秦复之名。可谓是人尽皆知。他曾助圣上平定太平公主之乱,深受圣上信任,被圣上委以重任,镇守边关十年。使得吐蕃不敢踏足大唐半寸土地,可谓是声名赫赫,名镇边关。” 李沧海一手放在胸前,一手摸着下巴,仔细的听着。 “不错。秦复为人豪爽,性格耿直,颇有忠义之名,后被陛下加封为怀化大将军,风头可谓是一时无两。”高洛川接过话,说道。 崔涣点了点头,说道:“可惜,这等风光并未持续多长时间,次年却突然传出他通敌叛国之事,圣上起初并不相信这等传言。但紧接着吐蕃侵占瓜州、长乐等地,扼住了我朝与西域之交通,圣上大怒,遂对传言产生怀疑。尔时,秦复正在洛阳家中省亲,尚未待其返回边境,便被收回了兵权,打入大牢。” 李沧海皱了皱眉头,问道:“仅仅是因为吐蕃入侵,圣上就认为秦复有通敌叛国之嫌疑?这似乎不合乎情理啊!” “李大人为何这般认为?”高洛川问道。 “依两位所说。秦复颇有威名,且又一心为国,圣上又岂会不知?边境本就是多事之处,偶尔会有战争也在所难免。吐蕃侵占瓜州,最多不过是个守卫不利之罪名,何至于会觉得他通敌叛国?”李沧海沉吟道。 崔涣叹了口气,说道:“当年所有人都如你一般,有着相同的困惑。秦复镇守边关十余年,可谓是战无不胜。令吐蕃忌惮异常,十余年不敢侵扰大唐边境。但正因如此,才让陛下产生了怀疑。” “这是为何?”李沧海问道。 崔涣捋了下花白的胡须,摇头道:“秦复威震边关,从未丢失过寸土,却在这时突然被吐蕃突袭了瓜州、长乐等地,如入无人之境。尔时,又有其通敌叛国之事自边境传来,圣上震怒之余,自然是对其有所怀疑。” 李沧海摸着下巴,沉吟道:“秦复若是与吐蕃勾结,又何必回到洛阳?这岂不是自投罗网?” 崔涣喝了口茶水,叹道:“这确实令人不解。不过,也正因他擅自离开边境,才致使吐蕃突袭了瓜州等地。”顿了顿之后,崔涣放下茶盏,接着说道:“很快,怀化大将军通敌叛国之事就传遍了天下,鉴于案情重大,圣上下令三司会同洛阳府尹进行审理。当时,三法司与洛阳府尹共同审讯了三天时间,后得出结论,确定其通敌叛国,陛下震怒,便下了抄家灭族之旨意。” “难道就无人替他求情?”李沧海低眉问道。 高洛川摇头道:“凡是替他求情之人,皆被以共罪论处,谁还敢多言?自那以后,秦复这两个字就成了一种禁忌,无人敢提,生怕因此而受到牵连。” 李沧海揉着眉心,陷入了沉思之中。 片刻过后,他问道:“两位大人可知此案是否有案词留下?” “但凡审案,须得留有案词,此乃律法所定,普通案件尚且有案词保留,三司会审如此重要之案件,自然也有案词留下。”崔涣捋着胡须说道。 “如此说来,吏部之内也有案词保留了?”李沧海问道。 高洛川却突然叹了口气,说道:“吏部之内原本确实是有,但后来却不翼而飞。” 李沧海心中一沉,忙问道:“高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高洛川皱眉道:“十四年前,老夫作为吏部侍郎曾参与过此案,案词一式五份,参与审理的三法司与洛阳府保存四份,余下一份上呈圣上。案件结束之后,我奉命将吏部案词封存保管。数年之后,我升任吏部尚书,在接手之时,曾前去查看历年案宗,却发现有关秦复之案的案词不见了踪迹,只因案件已经过去许久,是以老夫并未在意。” 李沧海眯起了眼睛,高洛川所说,可以断定案词确实存在。这也让他更加确定之前猜测,有人盗走了案词。 思索片刻过后,李沧海接着问道:“高大人,当年上呈给圣上的那份案词,可是由三法司亲自递交给圣上的?” 高洛川想了想,摇头说道:“此案虽说是三法司共同审理,但真正主事者乃是当时的相国,李林甫。按照规矩,三法司审理之后,要交给李林甫。之后再由李林甫上呈给陛下御览。” “李林甫?”李沧海摸了摸鼻子,对于这个名字他却是不陌生。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jian相,论起辈分来,当今jian相杨国忠还是他的后生晚辈。 据他所知。李林甫担任宰相十九年,是玄宗时期在位时间最长的宰相。他大权独握,蔽塞言路,排斥贤才,导致纲纪紊乱。还建议重用胡将,使得安禄山做大,可以说是大唐由盛转衰的最关键人物。 李沧海沉思了片刻,忽然问道:“两位大人,李林甫与秦复之间是否有嫌隙?” “你怎知他们之间有所嫌隙的?”崔涣感到有些诧异地问道。 “他们之间究竟有何嫌隙?”李沧海没有回答崔涣,而是迫不及待的问道。 崔涣皱了皱眉头,说道:“李林甫继任宰相之后,秦复曾几次三番的上奏折给圣上,说他独揽朝权,蒙蔽圣听。还企图加害前相张九龄,两人之间早已势同水火。” 李沧海想了想后,继续问道:“不过我有些不解,秦复既然在边境镇守,为何会突然回到洛阳?” “据说是其子身染重病,有性命之危,他才自边境回到洛阳。”崔涣说道。 “原来如此,但不知秦复有几子?”李沧海哦了一声,问道。 “秦复只有一子,当时不过幼学之龄。”崔涣回想了片刻。长叹道:“可怜小小年纪,也没能逃脱断头之厄。” 李沧海揉了揉眉心,心中对整件事情逐渐有了大致了解。 “李大人,此事已经过去了十四年。你真要再次调查此事?”崔涣皱眉问道。 李沧海抬起头,他看了下崔涣,深深地道:“崔大人,我想知道,对于此案你是如何认为的,你相信秦复真的通敌叛国吗?” 崔涣愣了下。他和高洛川两人对视了一眼,沉声道:“老实说,老夫不相信秦复会通敌叛国,他镇守边关十余年,若是想要通敌叛国,又何必等那么久?只是,三司会审向来公允,又岂会冤枉他?” 高洛川也点头说道:“我当年虽没有直接参与审案,但也知道指认秦复通敌叛国之人证、物证皆有不少,何况秦复都承认了自己通敌叛国。” “秦复自己承认的罪行?”李沧海诧异地问道。 “确实如此,在洛阳府受审之时,他承认了自己通敌叛国之罪。”高洛川说道。 李沧海端着茶盏,右手轻轻地转动茶盖,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发现这一切越来越复杂了起来,若说有人盗走结案陈词是担心其中蹊跷被他人知晓,这说明这件案子另有隐情,但秦复自己认罪,却推翻了之前所有猜测。 秦复的自我认罪,让事情变的越发扑朔迷离起来,同时这也让李沧海更加确定,这件十四年前的案子,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李大人,李大人?”见李沧海低眉不语,崔涣犹豫了片刻,连续叫了两声:“李大人,老夫知道你在想什么,秦复是不是被冤枉的已经无从得知,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四年,想要重查此案无异于难比登天。何况,圣上也不会同意重查此案。” 李沧海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他明白崔涣的意思,若是此案真如他所猜测是件冤案,无异于在说皇帝冤杀了朝廷重臣,犯了很大的错误。 李隆基又是个非常自负的皇帝,他又岂会让自己可能冤枉臣子的情况发生?哪怕只有这种可能,他也不会尝试,毕竟此事关系到皇帝名声。 “这件事我是一定要查的。”李沧海坚定不移地说道。 “李大人,再过两天圣上就要返回长安,你要如何说服圣上让你重查此案?”高洛川问道。 李沧海将茶盏放下,说道:“两位大人,劳烦你们前去让圣上在洛阳多盘桓几日,就说此案与‘逆鳞玄武’有着千丝万缕之关系,唯有彻查当年之事,方能找出‘逆鳞玄武’的幕后主使者,麟主的真正身份。” 崔涣和高洛川两人疑惑地对视了一眼,说道:“我二人可以替你前去面圣,但圣上是否同意就不是我二人所能够测度的了,不过我二人会尽力说服圣上的,余下之事就要看你李大人的本事了。” 李沧海站了起来,对着两人深深的行了一礼,说道:“如此,沧海在此多谢了。” “李大人何必客气,对于十四年前之事,我等也是满腹疑虑,若是能够查明真相,还望李大人不吝相告。” 崔涣捋了下胡须说道。 李沧海点了点头,说道:“沧海就不打扰两我大人了,告辞!” 两人将李沧海送出了房间,崔涣看着李沧海的背影,转身对高洛川道:“高大人,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面见圣上吧!” 高洛川点了点头,随即跟着崔涣共同往行宫而去。 李沧海一路慢行,心中思绪万千。 十四年前的这桩通敌叛国案,处处透着诡异,就好似一个矛盾体,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秦复究竟有没有通敌叛国,这成了最大的疑团。 从崔涣以及高洛川的描述中不难看出,秦复性格耿直,且又是怀化大将军,又岂会通敌叛国? 身受皇帝信任,且位高权重,手握重兵,可以说他的官职已经做到了极致,这种情况下,他通敌叛国又能得到何等好处? 通敌叛国,不等于造反谋逆。 他若是造反谋逆,可能是想自己做皇帝,而通敌叛国,则是投靠敌国。 退一万步说,倘若吐蕃当真侵占大唐,吐蕃又能给他什么权势呢?难道会让他坐皇帝不成? 如论如何,秦复通敌叛国都不符合常理。 可他偏偏自己承认了叛国之罪,这就让人琢磨不透了。 除此之外,还有李林甫之事。 李林甫把持朝政十余年,不知祸害了多少忠臣良将,但此人于天宝十一年已经病逝,即便怀疑他与秦复案有关,如今也无从查起了。 李沧海双手笼在衣袖之中,走在街道上,全神贯注的思考着问题,对周围的鼎沸人声置若罔闻。 然而,就在不远处,一辆马车自街道中间横冲直撞的奔了过来。 “让开!快让开!马儿受惊了,快让开!”马车上车夫脸色难看,拼命的勒住缰绳,惊恐无比地大叫道。 街道上的行人,顿时吓得纷纷尖叫着朝两旁躲避。 那马车根本不受控制,在连续冲翻了几处小贩摊位之后,竟直接朝着李沧海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