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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无题

    春露于新叶上缓缓垂落下水滴,一点一点滴答一声落在那已经积起来的水洼上,清脆润耳的一声响,本是极其接近最纯净自然味道,长久未有人涉足过的清新丛林,但此时却突地听到一阵阵响声,跑在最前面的年轻人怀里头死死地抱着一柄已经磨损得差不多的短刀,一脚踩在水洼上,水花四溅,然后是第二双脚踩了上去,整个丛林的清新气味立马变得吵闹紧张了起来。

    后头追着那年轻人的后面不远处,有一个戴着粗毛帽子披着有些破旧的遮雨斗篷的人手里头摸出了一只飞爪,看做工并不是江南淮南这一带江湖上惯用的东西,这种用来攀援逃生的飞爪倒是在晋北道那头有许多刺客杀手都喜欢用,他手臂往前一展,只见那飞爪破空而去正好准确地咬住了一棵树偏枝叶部分的树皮,他借着这飞爪的力道,扯紧了飞爪后面挂着的长绳,整个人悬起半丈高度,从飞爪钉住的大树那头敏捷似灵猴荡藤,飞荡到了离那前面被追着年轻人更近的地方。

    这毛帽斗篷人借着飞爪掠到接近那被追逐着的年轻人时,一只手松开绳索,另外一只手从腰间摸到佩刀的刀柄,随着落地向前翻滚的后劲,刀锋出鞘,一声刺耳的响声。

    那显得很是细长的晋北制式腰刀出鞘,在斗篷人手里头转过一个弧度,然后对着前头还在狂奔逃命的年轻人后背猛地切下,这种捏着刀柄横向出刀,包括之后衔接上切刀的手势也都是晋北那边的风格,毫无任何武道上的出招华丽气势汹涌等等可言,仅仅是极快极稳,这样的刀法不是江湖对决或者宗门切磋用的,用这种晋北刀,用那样做工的铁飞爪的人,是杀人的人。

    那年轻人仿佛也感觉到了背后凌厉杀机,脚下速度猛地快了几分,导致那斗篷人的这一次出刀没能建下全功,仅仅只是切过了那年轻人背上的衣裳和一部分皮rou,鲜血随着那年轻人往前奔跑也开始往后猛地溅开,落在斗篷人身上有些大得不合理的斗篷上,但后者却完全没有被这血腥气极其重的味道给影响到一丝一毫,再踏一步,身形跟着那年轻人奔跑的方向疾掠过去,细长的晋北腰刀从下往上挑起一道刀光,凌厉之极,也快到了这一手能够快到的极致,不仅挑起刀光,还挑起了地面上水洼中的几道水弧。

    他是晋北道率属于夜郎派系的专业杀手,夜郎这个名字在晋北也算是响当当的,它不仅仅是那个从未见过的大首领代号,也是他们这一个庞大的杀手机构总体代号,这次来试炼之地的除了他还有几个同样属于夜郎这个大组织下的成员,他们被分配的目标是杀掉几个名单上的年轻人,那些人或者是家族中有长辈与夜郎的雇主有利益上的冲突,也有些根本只是顺道给宰掉的可怜家伙,比如眼前这个年轻人,本来和他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但杀手虽然冷酷无情是真,但亦是有自己的私心,他们能够进入试炼之地,一是通过秘密途径弄到了可以蒙混过关的身份,二是他们的年纪本来就还算年轻,心思本来就驳杂一些,看到年轻人手里那柄不知道从哪儿踩了****运给弄出来的战国名刀之时,就已经决定杀人夺宝了。

    那看似磨损过度已经报废了的短刀,不是什么平庸至极才刚刚出炉就宣告报废的半成品,而是曾经战国乱世时北齐一名武道宗师的佩刀“沉珠”,这柄短刀在北齐国力尚未衰败的时候名气甚至要大过现如今排名前十的好几把名刀,本来已经被世人遗忘了多年,但此时却在这试炼之地里头被摸了出来,岂能不让他们这些用刀的人物眼红?

    刀光平地起。

    一声金石震击般的声音也随即响起。

    夜郎杀手这一记挑刀,未能碰到前面这个本来已经是必死的四重天小毛孩,因为有一柄剑不知道从哪儿一跃而前,是有个人带着剑光闪出帮着那怀璧有罪的年轻人挡下了这一击。

    夜郎杀手停住身形,那柄细长晋北刀却也没有收鞘,只是被他按在手心里。在还没有弄清楚来人具体情况的时候,他不打算硬碰硬,闹出什么事情都是小事,但若是自己的身份被有心人从招式路数里面给识破就不好进行接下来的任务了,在目前按兵不动即是上策,最好的结果是来人只是过来凑个热闹探探情况什么的,反正在这弱rou强食的试炼之地里面,发生江湖争斗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但是当他清楚地看到来人的面容身形之时,他却直接把之前的想法全部推翻,直接扬起还在手心里紧紧握着的晋北长刀,刀尖斜着划过去,冷冷的刀锋上有一条白色刀罡随着他刀式用老而逐渐清晰凌厉起来。

    孙天逸,这个年轻人的面貌他记在脑海里面了,这个人出现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孙天逸本来就是夜郎这次行动计划上的目标之一,他路见不平要拔剑相助,那夜正好省了夜郎杀手去慢慢寻找他踪迹的时间。当然,他也完全没有顾忌孙天逸究竟有没有在二重天境界上更进一筹,虽然他自己也只是二重天中游境界,但却是真正在无数生死对战中走出来的杀手,在这种经验上的严重差异下,同样是二重天中的微弱境界区别就被弥补了很大一部分或者可以说直接可有可无了,若是孙天逸比起去年的情报还没有任何进步的话,他有信心在十招之内击杀掉对方。

    晋北刀运刀极快,但孙天逸的剑也极快,孙天逸转手一剑向前,直接破开那细长刀尖上头的凌厉刀罡,然后身形也随着这一剑往前气机浑足得踏上了一步,剑锋直接压住了晋北刀的推进趋势,将夜郎杀手讲究一个快字的杀人刀意给生生压退了回去。

    夜郎杀手没有打算和这个不知根底和真正最强手段的年轻人直接以其气势换气势,他手上晋北刀缩了一缩,整个人倒退数步,退后间袖口向前猛地一甩,里头冒出几枚断魂钉,这几枚当作奇兵制胜的断魂钉如此显眼地发射出去,本来就不是想要制胜的手段了,只是夜郎杀手想要靠这几枚钉子稍稍阻挡住孙天逸这一股已经运满的势头,只要等到他后退完成一次完整的吐息,那么马上形势就会逆转过来,他这样的杀手不仅出手快准狠,只在意以最快的速度杀死敌人,而且对于这一呼一吸间的细微变化都有着极为精巧的控制。

    孙天逸挥剑挡开那几枚断魂钉,没有把握住那最佳的出剑时机,若是他刚刚趁着夜郎杀手一刀收回正后退的空当直接拼着被这几枚断魂钉给打中那么一两枚的危险刺出这这一剑,那夜郎杀手肯定马上陷入极大劣势,说不准就被接下来的第二剑给直接杀掉。

    但夜郎杀手也知道,像孙天逸这样有名气,有志气,最重要的是还有极大前景的年轻人是不会轻易用这般险招的,因为他毕竟不是自己这样了无牵挂为了完成任务死则死矣的小棋子,也不可能会有自己这样不畏惧死亡的一股气。

    夜郎杀手已经完成了这一步回气。

    他手中的晋北刀再度掠起,这一次比之刚刚更快,也更加狠,不切不挑,直冲孙天逸的双眼中间!

    孙天逸此时已经是一股气用尽,而下一股气还没有接的上来的关键时刻,他几乎是没有办法能够挡得下这一刀的,于是夜郎杀手没有留手,全力出刀,要是稍微离得远些看的话,不像是人在用刀,而更像是人和刀成了一体,一起朝着孙天逸撞了过去。

    孙天逸却没有一丝紧张,面上神情依然风轻云淡一成不改。

    他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那靠在树边上,怀里还紧紧抱着那柄短刀的年轻人,这次他选择出手帮助这个不知姓名的年轻弟子,不是看重了他手中抱着的那柄名刀,他是练剑之人,不需要这类与他剑法格格不入的兵器,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救下这个人,无关于其它,就是相救两字。反正他此时也没有办法能够马上提出一口新的气机成为力道,于是一边挥出手里的剑,一边低声对年轻人说道:“这刀不错,小兄弟,借我一用。”

    那还只是在武道上起步不久但却已经算是修行速度飞快的一个小宗门弟子自知如今自己已经没有能够握得住这把刀的力量了,虽然不怎么甘心把这柄自己差点用命才换来的名刀交在这个救了他性命的人手里头,但此时情形也容不下他再考虑什么,他咬了咬牙忍着痛站起来,将名刀递在正好被那斗篷人一刀击退,面色有些苍白,但神情依然平淡看上去就让人很是安心的这个年轻人手中。

    孙天逸握住了这柄“沉珠”名刀的刀柄。

    然后体内气机开始猛地流转开来,一气呼啸,从肺腑丹田冲入周身经脉。

    那夜与宗主一起,观清虚宫仙人飞剑的时候,宗主说过一句他只微微想到就记忆犹新的话:“那个天君境界的大真人的这一剑,剑意不是杀,而是破,虽然我不知道他要破掉的是什么,但天逸你也到了该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了,咱们武人修武道,一步一步平淡无奇,不锤炼心境,不打磨武境,终归看不到那武道之上的大世界风景,天逸你太注重剑招上的稳重有效,这是好事,但也并非好事,你该抬头看看,自己究竟是被什么给困住了,然后再好好琢磨琢磨怎么破开这个牢笼,我辈武人,虽是凡俗,但不可入俗。”

    孙天逸闭关,没有想要在境界上一举突破,因为他清楚,心境不成,武道境界只是陶瓷般易碎的伪境。

    他这一辈子还只过了短短二十二年,他用五年时间来背诵文章读经学礼,然后用了一天时间说服了自己弃文从武,因为当他那次随着最疼他的娘亲出门祭祖时遭到匪徒劫财害命,他娘为了护着他的周全被一刀砍伤了,娘亲病死之后,他就突然明白了,救济世人改天换地的本事是大本事,但若是连小家都保护不了,这大家再好又有何用,虽然后来父亲遣将杀光了那一带的匪徒,但那时候小小的孙天逸就已经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换了一个人。他的娘亲是那种身居高位却丝毫没有架子的温和善良之人,平时和街上挑着担子卖菜的菜农都能平等交谈,后来孙天逸也开始逐渐学着娘亲那样,做个温和平淡的人,因为他始终记得娘亲说,很多人都过得很辛苦,没有咱家这么好,福人者,必有福报。

    他从武,一直有个心结不解,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这是座牢笼。

    孙天逸闭关寻求破字诀而不得之时,有日落大雨,他想起了他娘亲有次抚摸过他的头,笑着说:“小天逸,你问我为什么要帮那个脏兮兮的老头提篮子,那就快快长大吧,等到以后娘亲不在了,你去代替娘亲帮帮那些比咱们家要可怜多了的可怜人,等到那个时候啊,你一定就明白了。”

    他想起娘亲那夜咳得很厉害,刀伤很重,又是风寒侵体,已是残灯微火之际,还伸出手摸着他的脸庞,笑得温柔如一整个春天:“小天逸啊小天逸,以后没有娘亲给你唱小曲儿,你也得乖乖睡觉,娘亲不在了,你爹又不是那种落得下脸皮的人,你要学着自己做个温暖的人,让你身边的人都能感受到一点儿暖意,别学你爹,一心想着天下苍生,却忘了咱们才是他最亲的苍生。”

    “小天逸,别哭,你长大了。”

    孙天逸闭关,境界不多一分一毫。

    但气机流转,却如原上野草,一点微火,即可燎原。

    在他握住那柄沉珠短刀的一瞬间,他体内本已一干二净还没有来得及重新运起的气机,突然在一瞬间从几乎都提不上来的微妙一缕,成为浑圆充足的浩浩荡荡一身。

    尽管时间极短,也消耗掉了他许多体力,但已经够了。

    孙天逸左手握沉珠刀,右手握剑。

    如此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