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悦婚(七)
当我醒来时,宴会已经散去,只剩下忙碌的宫女和男仆们在冷溪下游收拾着残余的小船。 我在溪水里用力搓脸,又捧起水漱口。我讨厌自己喝过酒之后嘴巴里的味道。一个宫女看到我在漱口,好心递给我两片紫苏叶子,让我嚼了好清除嘴巴里的味道。 酒醒后马上骑天马的话,冷风会吹得人头疼。我牵着马,缓缓地往皇家卫戍部队走。 从冷松山下来,可以走近道从山北面的富人区走。富人区再往北不远就是皇家卫戍部队了。这里街道安静得很,住着皇都的高官和富商,很多宅子还有士兵把守。我不太喜欢这里冷冰冰的感觉,平时不会走这里。 路过冲棉氏老宅子时,我忍不住想起当时大司马考试时,我就是在这里见到莱本则从这个门走出来。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和冲棉这个姓氏有什么关系,又怎能料到后来他竟然成为了冲棉氏家族和萨提贡家族共同谋反的牺牲品。 那个篆体的刻着“冲棉”二字的铜牌子还在,可里面已经易了主。现在这座宅子大门敞开着,里面叮叮当当地进行着整修,好满足新主人的口味。莱本则舅舅经营的青云道铁矿被莱丹收走,归国家管理。那个曾经掌握着全国三分之一铁矿的冲棉家族、那个一心支持萨提贡家族的冲棉氏,现在只剩下门边铜牌上庄严的篆字还在小声讲述这个家族的故事了。 莱本则死的时候那么年轻、那么惨,以至于至今每次想到他曾经对我说的话时,我都心痛不已。 “如果最后活下来的人是你,希望你能够记得,我只是一个曾经活泼泼地活过的,一个叫‘莱本则’的男孩子。” 当时我只觉得他把事情预计得太严重了。可现在想想,他比那时的我更有远见,早早地预料到了我们俩必将有你死我活的命运。想来我和莱本则应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可是再也没这个机会了。如果当时莱彦成功了,而我是那个在政变中被杀死的人,他也会像我记住他一样记住我吗? 我不忍心再逗留下去,牵着马往前走去。 一路上我总感觉有人在身后跟着我,可是回了几次头却发现谁都没有,只有空空的街道。 “你出来吧。”当我转到一个黑乎乎的寂静的长巷时,转身对墙上的那个人说。 他听到我叫他,干脆也不躲了,从墙头跳下来。 “怎么发现我的?”他站在我面前问道。 我干巴巴地说了句:“感觉。” “你看上去心情不大好。”他说。 我没有带灯笼,枯叶也没有。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声音。这声音里是关心的语气,没有一点戏谑。 “是啊,很不好。”我叹了口气道。 枯叶便也没再问,说:“要回部队吗?我送你一程吧。” 他走在我身边,四周都是黑暗,只有这条长长的路尽头才有人家的灯笼。在这种纯净的黑暗中人反而放松了下来,可以用最小的声音说出心里最真实的声音。 “让我来猜猜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吧。”走了几十步,枯叶突然说。 我笑了,我不相信一个男子会猜得出女子的心事,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他怎么说。 “那你猜猜试试吧。” “你爱上的那个人不爱你?”他问我。 “不是。” “你爱上的那个人没法爱你?”他又纠正了一下答案。 我沉默了。这个人太聪明了,他怎么猜到的? “不说话,就是我猜对了?”他问道。 “这是个解不开的结。他阴差阳错地和另一个女子结了婚。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在一起了。” “他结婚之后你们见过吗?” “刚才见了。” “你们的事情,有别人知道吗?” “嗯……有一个人知道,但是他相信那个人不会说的。” “所以见过之后你更加难过了是吗?”他问我。 “不说这个了吧。”我不想谈论这件事了,把话题转开,“你今日出来是做什么?又有新目标了吗?” “今日的目标就是你了。”他话中带着笑。 “怎么会是我?我又没什么钱。” “开玩笑的。正在物色目标的时候看到你闷闷不乐地走在这里,就跟了上来。” 前面街道尽头的灯光越来越近,我的余光看到他正在看着我。我低下头,说:“谢谢你,不过我没事的。时间长了就好了。”
“阿娘,有的人注定是用来回忆的。你们之间的关系无需向外界证明,也无需努力去忘记,那个人最终会化成你身体里的血液,陪伴着你,永远不会分离。而他,如果真的爱你的话,也会为自己成为你心里永恒的那个人而欣慰的。”他眼睛看着前方说道。 “好像你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似的。” “没有经历过,但是见过。” “你看上去很年轻..有十七岁吗?”我问他。 “差不多吧。” “‘差不多’是差多少?” “名字对我都不重要,更何况年龄呢?你说我十七岁也行,七岁也行,这都无所谓。” “那我可以叫你‘阿弟’了?” “你多大?” “十九了。” 他笑了:“可以,你可以叫我阿弟。” “阿弟,你这么年轻,为什么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呢?” “每个人都有一段说不出来的故事。你是如此,我也是一样。”他的声音很安静,不经意间带出了一丝哀愁。 他不想说,我也不方便问了。长长的巷子终于走到了尽头,他对我说:“送你到这里吧。” “你要去哪儿?” “要去哪儿这种事怎么能告诉一个当兵的?”他又用了同样的话来回答我。 “好吧,”我笑着说,“这次我还是要把脸转过去吗?” “不用。”他说罢,轻轻跑两步,手脚并用地翻过身后一座空宅的墙,顿时无影无踪。这一切动作都轻盈得几乎没有声音,就连我这个练武多年的人都做不到。看着他消失,我心里不禁惊叹这人的功力深厚。 可是这人到底是谁?听他的口音基本像是皇都一带的人,可是又带一点京畿道北部的腔调。不过现在他已经消失,我也无处去问了。有缘分的话,下次应该会很快见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