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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需要江湖的地方(番外)

    我带着些许扑街的惆怅,找到了曾经的账号,回到别了经年的大起点去。

    时候既然是深冬;登陆上账号时,又有几分悔意了,斑驳杂乱的广告弹出,令人依旧诧异,打开作家后台一看,昔日的苍黄之作早已不见,只剩余几个萧索的广告留言,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

    啊!这不是我几年来一直憧憬的网文殿堂?

    我所记得的起点全不如此。那是个有江湖情怀的故乡。但要我记起他的殊胜,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影像,没有言辞了。仿佛也就如此。于是我自己解释说:网文本也如此,——虽然没有进步,也未必有如我小扑街所感的悲凉,这只是我自己落魄的心情改变罢了,因为我这次回来,本没有什么好心绪。

    我这次是专为了先前扑作而来的。我多年扑街未签的渣作,已经被别处看中,签约的期限,只在本年,所以必须赶在正月初一以前,整理这些肤浅幼稚的拙句,告别了我心中的殿堂,搬去到我在谋食的别家去。

    第二日清早晨上线陆续去些老友那里打赏评论。一些作品简介里贴着‘敏感整改’之类字眼,正在说明这作品404的原因。几家相识不错的作者已经搬走了,所以很是寂寥。我打开以前的读者群,试探着弹了两个表情,一个当初的铁粉后来也入行的写手飞出来了,接着便飞出了八岁的龙套李云聪。

    铁粉写手很高兴,但也藏着许多凄凉愤愤的神情,对我讲起点的刷票,刷订,新版的别扭,且不问我挪坑的事。李云聪没有和我互动过,只是一个劲儿地弹S…图片。

    但我们终于谈到挪坑的事。我说外面的网站好混些,虽然读者少,起码能真实和网站交流,此外扑街之心不改,总是奢望如此谦卑等待石头发芽的。

    铁粉写手也说好,而且告诉我现在无线大热,以前的名家已经不明了。

    “你的新书上架,我就去给你支持。

    “写手说。

    “谢谢!“

    “还有那个写网文的孔乙己,他偶尔上线时,也问起过你,据说扑街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我已经他发QQ通知他了,他也许很快就联系你了。“

    这时候,我的脑里忽然闪出一幅神异的图画来:深沉的夜里,一个头发蓬乱叼着廉价过滤嘴儿的中年人坐在昏暗的电脑桌前,干黄的骨节大手在键盘上飞速敲击,时而又蹙眉大篇幅删除。

    这个中年人便是孔乙己,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那是白天工地上班造成的;

    他的头发乱蓬蓬很少打理。用的是苹果4,可是又脏又旧,似乎从来没有贴膜,也没有越狱。他喜欢教新手入行,总是满口之乎者也,叫人半懂不懂的。

    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鬼吹灯挖坟挖出来的古书上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群里,所有码字的作者便都发出来一个笑脸符号,有的叫道,“孔乙己,你又断更了!”他不回答,@责编说,“给一个推荐,我月初好好爆更一下。”便排出一排的读者打赏截图。

    孔乙己对待新人很是热情,或许他有着善良谦逊的前辈胸怀,亦或是他在此列碰壁已久不免对新人同情指点规避错误。

    我便是其中之一罢了。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念过二本,但终于没有进研究生,又不会当小白脸儿还颇有些文气的臭风骨;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自幼写的一手好日记,便憧憬着写写小说,换一个全勤。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经常断更。写不到几天,便连人和稿子,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做枪手的工作室也没有了。

    可是他们不知道,现实中的孔乙己已经因为下岗,每日奔波在各个工地养家补贴了,网文江湖——

    只是梦中的一厢情愿罢了!

    纵使,胸有沟壑,书尽天涯,可终究抵不过现实三丈平房和两堵矮墙!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责编正在慢慢的整理文档,看黑名单,忽然说,“孔乙己这本书长久都没有更新了。

    卧槽上个月还欠我十九章呢!”

    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群里了。一个资深作者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抄袭了。”责编说,“哦!”

    “他总是装逼。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然抄袭了那本“…………”。大神的红书,抄袭的了吗?”

    “后来怎么样?”

    “怎么样?先发帖子辩解,后来是修改,修改了大半夜,再封了书。”

    “后来呢?”

    “后来听说他一气之下从电脑桌上掉下来摔折了腿了。”“摔折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责编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作者名单。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码字,手也冻成狗了。

    一天的下半天,群里几乎没有人冒泡,我正合了眼坐电脑前。忽然间听得嘀嘀的QQ消息,“给我个推荐,我最近爆一下更。”

    这头像虽然久没登陆,却很眼熟。看着像是灰色。后台看却是手机登陆,

    原来那孔乙己便在手机客户端挂着。他的书已经没了收藏和推荐,成绩渣的已经不成样子;

    见我在线,又发个笑脸说道,“有票没给我投两章。”

    责编这时也冒泡说,“孔乙己么?你个牲口上个月还欠十九章呢!”

    孔乙己像是很颓唐的答道,“这……下回还清罢。

    这一回是爆更,大**。”

    责编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冒泡说,“孔乙己,你另一本书又剽窃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

    “取笑?要是不剽窃,怎么会被人在龙空战斗?”

    孔乙己低声说道,“借鉴,观摩,参考……”他的态度,很像恳求责编,不要再提。此时群里已经聚集了几个作者,便和责编都调侃着笑了。我登了后台送了他两章推荐票,截图给他。他很恶心地给我发了一个小姑娘萌萌感动哭泣的闪图,见他这么猥琐,我也只好摊开手呵呵一声了!

    我忍不住问他道,“孔老兄,现在在做什么呢?”

    滴滴,消息回过来,“建筑队去了新疆才回来,抓紧补更一下,你还好么?等下月全勤到了我充值再看你的书!”

    原来他就是靠着这些友情推荐票混一点成绩的。不一会,他在群里吆喝完讨票,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悄然隐身和我私聊两句。

    我心中不免夹杂着感动和一丝悲凉的心绪,嗫嚅着,“不用那么麻烦的,盗版也能看!”

    “那不成啊,作品就是你的心血,要看就得认真看!”

    我仿佛猜得到他打出这行字时眉目严肃的样子。

    “加油,文字无论到哪里都有生存的息壤,每个人心中需要江湖,江湖是需要故事的地方!”

    孔乙己打完字就下线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上线。到了年关,责编想起来冒泡说,“孔乙己这****的上上上个月还欠我十九章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这个杂碎彻底弃坑了,卧槽!”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后来也失去了他的消息——大约孔乙己的确是扑街死了。

    现在铁粉写手提起了他,我当时的记忆,忽而全都闪电似的苏生过来,似乎想起时候虔诚向往文字殿堂的时光。我应声说:

    “这好极!他,——怎样?……“

    “他?……他景况也很不如意……“铁粉写手说着,“他的空间发两条说说,都是问哪里有兼职可做!唉……”

    我心中也跟着沉默起来,铁粉写手告知我要码字,便下线了。

    可是我一时百无聊赖便和一直发弹幕秀存在感的李云聪闲话:问他有没有写书。

    “我写个几把啊,我只当龙套,喂,你给我个龙套么?”

    我呵呵一笑,“行啊!”

    “好,我等着,写出来就给我说一声,你的书名叫啥?我在UC上保存个书架!”

    顿时我想踹他一脚。

    一日是天气很冷的午后,我吃过午饭,坐着码字,忽然有人给我发QQ,点开一看不由的非常出惊,甚至有几分激动。

    发消息的是孔乙己。虽然我一见便知道是孔乙己,但又不是我这记忆上的孔乙己了。

    “啵啵好久不见了!”

    我这时很兴奋,但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是说:

    “啊,孔乙己兄……好久不见了,当初联系你很久都没什么消息!”我很是迫切地打出来一行字。!”

    “呵呵,工地忙!”一行字道不尽辛酸!

    我接着便有许多话,想要连珠一般涌出:写书,吐槽,抱怨不淑,……但又总觉得被什么挡着似的,单在脑里面回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过了一会儿又发过来一行消息。

    “好了,我在厕所里,工头看不见了。啵啵还在坚持写作吗?”

    我似乎打了一个寒噤;所有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只是记得当初他告诉我的,“每个人心中都有江湖,江湖是需要故事的地方!”

    “还在写写诶,只是初心未泯,还想挣点钱补贴!”我很实事求是地说道。

    “不错,加油!能够坚持下去就是不错的!……“孔乙己说。

    我问问他的景况。他只是摇头。

    “非常难。第二个孩子也会帮忙了,却总是吃不够……什么地方都要钱,奶粉又贵……收成又坏。金融危机后工作也难做,没有社保等等……“

    他大约只是觉得苦,却又形容不出,现实深深地给他镣上了一道枷锁。

    我忽然间想起著名的公司诺基亚总裁流泪说的一句话,“我们没有做错什么,可是我们就是输了!”

    卸载了起点的APP;当年殊胜的文字殿堂也都渐渐远离了我,但我却并不感到怎样的留恋。我只觉得我四面有看不见的高墙,将我隔成孤身,使我非常气闷;那时心气又高,碰的跌跌撞撞,何尝不是跟孔乙己一样。我本来十分清楚,现在却忽地模糊了,又使我非常的悲哀。

    我手机里所有关于写作的群都安静了,许久没有人再慷慨激昂地争论某个段子或者精华,有的只是暮气沉沉的一行网址后面加两句求票求订。

    我希望他们不再求这些无用装饰门面的东西,可是说出又大家隔膜起来……然而我又不愿意,都如我的辛苦展转而生活,也不愿意他们都如孔乙己大哥那般辛苦恣睢而生活。

    我想到希望,忽然害怕起来了。

    以前总是觉得自己能一书封神,可是写了几十万都没见过推荐一直单机的生涯才让我认清现实,现在我所谓希望,不也是我自己手制的偶像么?只是梦里愿望切近,现实愿望茫远罢了。

    希望是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这正如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